文/陳俊舟
人民音樂家王洛賓先生一生大都在西北地區生活著，他采集改編的許多民歌都是在甘肅這塊土地上。有幸看到來自王洛賓先生曾經居住過的碧玉鄉征集“古今碧玉關”第一屆文學作品的征文，我作為《我與王洛賓的故事》（附照片）一書作者，把王洛賓先生生前給我講述的他在碧玉鄉的故事揭秘給讀者。
那是1938年的春天，王洛賓先生所在的八路軍西北戰地服務團從臨汾搬到了西安。在西安，王洛賓先生收到了蘭州《戰號》雜志社編輯白危給他和蕭軍的來信，蕭軍是東北的一位作家，他寫的小說《八月的鄉村》曾經轟動一時。王洛賓先生曾為蕭軍此書里的精彩段落譜寫了插曲《奴隸之愛》，從此兩人相識了。白危信中說：“請王洛賓先生和蕭軍能否到大西北參加抗日救國的宣傳工作。”
王洛賓先生與蕭軍商量去蘭州還是去新疆，因為前些日子蕭軍從延安回來說，新疆督辦盛世才請求延安派人到新疆去創建劇團，蕭軍的意思是到新疆去，最適合他們的藝術文化創作。恰巧蕭軍在西安生活書店結算了一百多元錢的售書款，蕭軍對王洛賓先生說：“我這兒有錢做路費，咱們一起走吧。”于是他們搭乘了一輛到新疆的汽車，汽車來到六盤山的山腰處，天不作美下起了大雨，無法繼續前行。
六盤山腰，草木茂盛，山花盛開，大雨中澆綠的山野的土香味和花兒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別有點燃這些文人墨客靈感的嗅點。汽車在一個叫做和尚鋪的小鎮上停歇。這個小鎮在陜甘的山路旁，是通往蘭州至新疆的必經之路。鎮上有一家車馬店，王洛賓先生和蕭軍就在這里下榻。開店的老板是個女的，一聽說話就知道是甘肅人，王洛賓先生問她：“你是甘肅哪里人？”她說：“我是定西碧玉鄉的人，早些年為了生計就來到了六盤山上開店。”這個女老板叫啥誰也不知道，只知道常住她店的人們都叫她五朵梅。
五朵梅的由來，說是老板娘有個頭痛的毛病，一痛起來她就喜歡掐前額，這也是流傳在西北人群眾可緩解頭痛的方法。她經常頭痛，她就掐前額，久而久之，掐出了五朵紅印子，人們就給她起了一個綽號叫五朵梅老板娘，她的真名也就沒有人提起過，幾十年了，連他自己頭痛時都忘了自己叫啥。六盤山山腰的五朵梅老板娘是這一帶有名的山歌手，她的嗓音在六盤山的方圓百里沒人能比過她的。
第二天，天不作美，大雨依舊下個不停。汽車在山路上行走很滑，很危險，看來要繼續住在客棧里了。既然走不成，這也是天意，王洛賓先生與蕭軍一商量，決定讓店里的伙計們請五朵梅老板娘到王洛賓先生們住的房子里來唱歌。五朵梅老板娘一聽有人專門請她唱歌，十分爽快地就答應了。客棧外面的雨聲作樂，五朵梅老板娘亮開嗓子唱了第一首山歌。王洛賓先生在京城長大，他對純粹的山歌了解的不多。五朵梅老板娘一開嗓子，就把大家鎮住了，她唱的是民間通常的思春小曲，歌詞很是有趣——
前半夜想你（者）睡著了
后半夜想你（者）拉呼天亮了
五朵梅老板娘的歌聲，隨著雨滴的敲擊聲，引來了在這里下榻的客人們，他們紛紛跑過來聽五朵梅老板娘唱歌，掌聲和笑聲在六盤山腰里回蕩。有個伙計搬來了凳子，擺放在王洛賓先生下榻的客棧里，頓時這里就像是一場純粹的民歌晚會。五朵梅老板娘唱完，大家激烈的掌聲要求她再唱一首，只見她清了清嗓子，唱了第二首——
走哩走哩（者）越遠（哈）了
眼淚（的）花兒漂滿了
哎嗨喲（的）喲
眼淚（的）花兒把心淹（哈）了
走哩走哩（者）越遠（哈）了
褡褳里（的）鍋盔輕（哈）了
哎嗨喲（的）喲
心上（的）惆悵重（哈）了
王洛賓先生被五朵梅老板娘的歌聲征服了，用“震撼”二字都不為過。這是一支凄涼的走西口的歌，王洛賓先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情感、意境，再加上五朵梅老板娘動人的姿色和嗓音，讓王洛賓先生如癡如醉。大西北的民歌如此富有野性的魅力，如此具有音樂性和敘事性。土生土長在六盤山的五朵梅老板娘，每天看到的是成群結隊走西口的難民，他們背著行李走在這條恒古不變的荒路上，他們懷著改變命運的決心，頑強地走著。五朵梅老板娘接地氣地唱出了對這種生活的理解和感受，真摯、蒼涼而博大。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王洛賓先生聽完五朵梅老板娘的歌聲后，他感到客棧的空間再大，都無法承載王洛賓先生此時的心情，他冒雨跑到客棧大院里有個喂馬馬料的草房，說是房子也不對，四面墻都透著風，有些雨點子都能飛進來。草料的香味和雨水落在山地土里的氣味渾然一體，王洛賓先生躺在草垛上感到十分舒服。王洛賓先生反復思考，西洋歌曲真的比中國歌曲抒情的多嗎？音樂的源頭在哪里？什么樣的歌才能是中國人喜愛唱的歌？歸結到一點，五朵梅老板娘唱的山歌最抒情，最接地氣。
蕭軍發現王洛賓先生不見了，找來找去在草料棚里找到了王洛賓先生。蕭軍說：“洛賓，還夢想去巴黎嗎？”王洛賓先生說：“不枉到六盤山來一趟，巧遇碧玉鄉的五朵梅老板娘的歌聲，讓我徹底從骨子縫里打消了去巴黎學習西洋樂曲的幼稚想法，五朵梅老板娘的歌聲，有濃郁的鄉土氣息，有對自己生活的感受和抒情，這就是最好的歌，醉美的旋律，醉美的歌曲就在這塊土地上。”王洛賓先生心里敲定，大西北有最美的歌謠，我要去尋找。
王洛賓先生與蕭軍商量好，能否請五朵梅老板娘帶路到她的碧玉鄉去看看，那里一定有很多的接地氣的民歌。王洛賓先生把這個想法給五朵梅老板娘一講，五朵梅老板娘高興地說：“我已經有幾年沒有回去了，有你們陪著，等天晴了就走。”也許是王洛賓先生的誠心所致，第二天天氣果然放晴了，五朵梅帶著王洛賓先生和蕭軍乘車下了六盤山一拐就到了碧玉鄉，碧玉鄉是甘肅定西通渭縣的一個鄉。五朵梅回到家里，就把鄉里能唱民歌的姐妹們都叫來了，還有一位八十多的老歌手也叫來了。
老歌手叫劉琦，老爺子告訴王洛賓先生和蕭軍：“我們碧玉鄉大伙祖輩子傳唱的都是通渭小曲，它是流行于甘肅通渭境內的一種曲藝演唱形式。長期以來，在民間廣泛流傳，是通渭縣的民俗文化娛樂生活中最為主要的組成部分，群眾基礎相當雄厚，深為老百姓所喜愛。小曲，即西北地區群眾所喜愛的‘眉戶’或‘迷胡子戲’，因其有別于秦腔大戲而得名。‘眉戶’流行于陜西、甘肅、青海、寧夏、山西諸省區，是個地方劇種，它是民間流行的各種民調小調的集合集，最適于表現勞動人民的生活、感情和思想。”
王洛賓先生和蕭軍就像小鳥飛進了林子，到了碧玉鄉就像是到了西北民歌的海洋，任王洛賓先生和蕭軍如癡如醉地在這里住了多少天，他們都沒有算過來。王洛賓先生驚喜地感覺到碧玉鄉里這種濃郁的民歌、民風與民情都是王洛賓先生骨髓里亟待需求的音樂創作元素。那種感人心魂的深情韻味，那種令山川震蕩的悠遠嘹亮的旋律，時時在王洛賓先生的腦海里回旋……
責編：劉云 編輯：張曉宏 郭曉鵬
作者簡介：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我與王洛賓的故事》一書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