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公路商店
一年前的一個雨天,我在黔東南的一個寨子里的小賣鋪偶遇了一群來做田野調查的社會學系大學生。她們圍成一圈,坐在里面躲雨,每個人都拿著手機和筆,時不時發出激烈的討論。我湊近一看,她們居然都在刷快手。
這讓人想起每個大學都流傳過的鄙視鏈:理科生瞧不起文科生,外文系瞧不起中文系,中文系瞧不起哲學系,哲學生只能瞧不起學社會學的了。
如今,社會學專業人手一個快手APP的情形正在強化這種偏見。
玩笑歸玩笑。要知道,社會學和社會人打開快手的方式是不一樣的:當你戲謔地模仿寒王的打油詩時,社會學家已經把它收錄進了某個前沿的語料庫。
“這里有一個連CNN和紐約時報這樣的強悍觸手都覆蓋不到的真實世界。”
快手最狠徒步三亞主播:徒步傘歌
新世紀已經過去了五分之一,都市人還在一面對出租屋寫字樓外的生活嗤之以鼻,一面在私下里隔著屏幕偷偷觀察。
而當中文互聯網世界的浮光返照到生活本身,陷阱妹與社會搖小伙兒殊途同歸,領悟到在dada蹦迪并不比推小車徒步去三亞更高級的真諦。嘲笑快手已經不再是什么光彩的事。
與此同時,社會學家、非虛構寫作者、小說家和紀錄片導演,這些對廣袤生活深懷敬畏的人們驚喜地發現,這款APP正在悄無聲息地蛻下被傲慢輿論捏造的繭殼,顯露出它的實用主義內核。
“學習社會學就是三觀不停崩塌又不停重構的過程,從只會雙擊老鐵666到把這個app變成工具的過程也是同樣的感受。”
“長期以來我都對快手有某種偏見,直到我第一次在它上面找到拍攝對象”,紀錄片導演江棉說。
幾個月以前,江棉打算操作一部關于卡車司機的短片。對于短片制作者來說,“前采”是最難的部分。你要去接觸一個完全陌生的群體,并且要在短時間內和他們熟絡起來。
“你常常會像一根蘿卜杵在別人的白菜地里,不合時宜地賴在別人的舒適圈里扎根,隨時被懷疑身份,但隨時還要厚著臉皮繼續融入環境。“
”你很難在茫茫人海中遇到剛好有表達欲的那個人。邊緣人群通常是最有潛力的紀錄片拍攝對象,但這些人通常會謹慎對待你的好奇心,就像是滴滴出現以前的凌晨兩點,你總會與想拉活的黑車隔街錯過。”
快手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因為沒有哪個群體比卡車司機更愛用快手記錄自己的日常生活了。
他們記錄沿途的見聞、各地的風物,在休息站用老家帶來的驢油烙餅分享給大伙兒。他們甚至在快手上形成了線上線下水乳交融的社交生態,真正達到了天下卡車司機是一家的賽博團結境界。
卡車司機在路上制作驢油卷子
而借由快手,無論是江棉這樣別有用心的觀察者還是純粹娛樂的看客,都可以毫不費力地浸入他們的生活。
“他們主動把自己最真實的生活分享出來,你只需要花上很少的時間,就可以對他們做相當深入的了解。而如果你想全面開發某個人的故事,只需要給他發個私信即可。”
在快手的世界里,那些原本沉淪在廣袤生活中的閃光時刻,被虹吸到時代的表層,供看客沉浸其中的同時,也為那些尋找故事的人提供了一個便捷強大的選題庫。
快手上永遠有你意想不到的狠人
“現在快手已經變成了我的工作軟件,我甚至時常感到懊惱,為什么沒有在兩年前就下載它”,江棉說。
“我們曾經費了很大的力氣,在西北走了大半年的時間,操作一個叫做“長城地帶”選題。后來我們才發現,我們去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有很多極具研究價值的主播,甚至有人直播徒步走完了整個長城,如果當年我們就學會了有效使用快手,效率會大幅度提高。”
在非虛構寫作者和紀錄片導演的圈子中,把快手當做工作軟件更是一個被普遍默認的事實。
“它幾乎顛覆了我們從選題到前采的全部傳統工作方法,每天睡覺之前刷半個小時快手,第二天的選題會上你就能談笑風生舌戰群儒”,撰稿人李卓說。
“我曾經計劃用半年的時間去西北尋訪散落在民間的穆斯林武術傳人,但在快手上,我用三天的時間搞完了素材收集。”
“領導讓我主持經驗總結會,說實話,那時候的我不太想分享我的這個秘密武器”。
快手上的民間穆斯林武術家
刷快手是社會學博士研究生王景瑞每天的例行功課。他和他的同學老師們最喜歡的,是快手的“同城+”功能。
“雙擊快手的同城標簽,你會看到一張地圖,把坐標移動到這個世界的任何角落,然后,快手會向你展示這個坐標附近的一切”。
從此,作為一個社會學研究者,你再也不用非娶一個酋長的女兒才能和當地人打成一片,也不用再死繃著笑臉強行咽下腳盆裝的酸奶和羊屎煮的湯,“你可以看別人喝”。
那些曾經要靠喝下血酒才能和你交心的人,如今看他一場直播就可以把他的底摸的一干二凈。
“我把這個功能形容為社會學的洛陽鏟,在任何一個你想了解的點開挖,它會迅速告訴你這里有什么風景、人們吃什么食物、他們的方言是什么樣的、面貌如何、愛好什么”。
俄羅斯比羅比詹,這個冷門到連谷歌圖片都全是當地旅游部門宣傳圖的小城,你可以在快手上看到它的真實風貌
如果你足夠有耐心,你會用這把鏟子挖到大量的寶藏。比如在過年期間,王景瑞在快手上關注到了閩南地區的“電音乩童”:這種極具地域特點的文化現象,以前除非你親自去當地,否則根本沒有機會見識。
以“電音三太子”為代表的“電音乩童”,在新年期間全國眾多的游神活動中脫穎而出,霸占了快手熱門
而即使在太平洋的中心島嶼,只要有快手用戶的地方,你就可以看到他們上傳的視頻。
最厲害的是,這些視頻沒有精心的構圖和漂亮的濾鏡,個別的甚至抖動、像素不佳,它就像你老姨去旅游時連發二十條的朋友圈小視頻,你可以從中窺知最真實的信息。在這個拍豆腐腦都要盡力構圖成ins風的瘋狂時代,你該格外珍惜這些真誠。
真實是快手最強的法寶
“做田野調查向來是艱苦的,當年中國社會學的鼻祖費孝通先生在廣西做研究,妻子都不幸死在了深山里。很難想象那一批老先生如果得知有快手這種工具的存在會怎么想”。
當年費孝通先生六進六出的大瑤山 ,如今通過快手就可以小窺它的社會生態
而對于大眾來說,同城+最厲害的功能是,它能規避掉一切網紅式的城市包裝,為你的旅行提供指南。
無論在樂山大佛還是南京東路,胡志明市還是毛里求斯,你都會從快手上發掘千篇一律的旅行攻略以外的B面——一個真實而深入的本地風貌。
越南第一大城市西貢的風貌
早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麥克盧漢先生就提出了媒介即人的延伸。五十年后的今天,媒介的延伸早已不局限于感官,而是拓展到了更深刻的層次:
淘寶和公路商店延伸了你的消費欲;探探和tinder延伸了你的荷爾蒙;google延伸了你的知識和經驗;而快手,則延伸了你對真實生活的認知。
每天晚上,當我躺在床上,打開快手,參差的作品在我的指尖底下快速劃過,我覺得自己擁有無數雙復眼,千萬種生活從我幾平方厘米的視網膜上劃過,這像是某種被強大科技力量賦予的超能力,我感到安慰,也保持敬畏。
畢竟,當某些巨頭用“五環外”、“下沉”這樣的字眼形容他們的用戶時,他們已經無法和這個時代的真相站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