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適《老子愛養魚》書影

這本書的初稿完成于十四年前，十年前改動了一點，三年前又改動了一點，可謂踧踖坎生，像個少年成長的模樣。

大學畢業時把幾本看不懂的書發狠都背了下來，其中有《老子》，背了足足三個月，最快的時候十五分鐘可以從頭背到尾，那時背誦的是通行版本。后來去一家雜志社做編輯，私下為人代筆寫東西，在寫一本“老子評注”類的書時，給對方建議取一個“老子愛養魚”的書名，可惜最終被否掉，因之自己便撿起來，寫了這么一個“另類”的文本，借機翻閱了多種版本的“老子”，生面大開。

說其另類，是因為這本書的分章、字數、斷句和通行版《老子》一樣，即我是仿照通行版《老子》的文章樣式寫的，只不過糅合了更多自己的認知理解，與老子有關也無關，是故這個“老子”是寫《老子》的老子，也可以是“我”。

三年前中國孔子基金會邀請我錄制了一些唐詩解讀課程，并共同舉辦了首屆“孔子杯”唐詩大賽，因為是針對兒童，在賽后我便借“評委”的身份邀請一些參賽選手繪制一些“魚”，準備作為本書的插圖，后來這事夭折，原因有二，一是出版社的編輯說“書稿看不懂”，一是當時正為朋友捉刀一部應急著作，心力不逮，因之對當時畫魚的小朋友頗多歉意，可惜那些稿件也無從找到了。

今年初新冠疫情爆發，自己深居簡出，于是又把這件事提起來，邀請自己的弟子及幾位友人的孩子畫了一點“天真無邪”的魚，重又梳理了原稿，最終只改了幾個字，便敲定下來，也算念念有果了。

雖字數不多，我卻要奉勸讀者多讀幾遍，或者有空就翻出一章讀一下，定會每每有得；少年時曾立志“寫一本看不懂的書”和“一本禁書”，這短短的五千余字大概屬于前者，我也因之握發自拔了，一哂。

2020.4.10

高三適《老子愛養魚》發布會現場

0一

魚肥也，魚美也，人樂之，人愛之。魚者，生死游弋，人者，烹煮賞戲。故愛養者，得歡得利，惡養者，何損何棄？我所欲，由物而察理，大千世界，愛厭取舍，老子愿意。

0二

天下魚有胖瘦美丑，人知之，人有美丑胖瘦，魚未必知，故小者欲大，瘦者欲肥，短者欲長，丑者欲美，人心所謂，魚心無謂。所以魚者只一心生活，只隨遇而安，無喜怒哀樂之憂，只問溫飽，只爭朝夕，視人無不同，有眼無珠，自得高妙。

0三

魚所爭，一口之食，而人之所爭者，一二更百千，無有盡頭，物物不得安。大概魚只一身，人身外，二多心，三多情，四多錢。魚易肚皮朝上浮，人難兩腳一蹬嗚呼。人愛魚，魚只愛魚。

0四

大網得大魚，漏小魚，小魚后來成大魚。生而老，老而死，人共魚，無窮竭。放過不放過，萬物大抵如此，誰不是誰。

0五

食魚剩骨，人說骨不能食。溯湍躍浪，魚言骨不能失。此之所寶，彼之所棄也。以魚及人，愛骨愛肉？肉不能言，骨不須言。

0六

魚腹有籽，以一衍萬。性之在也，是命之在也。罾罟雖繼，莫受其害。

0七

游來游去。生生之道在其身不止，身不止則活，呼應世界。是以攪動以得變，變而新，新而長，長而有，頭也尾也身也，動以得存在。

0八

小魚吞海。一口以至萬口不息，海自經魚口新，性以命合。人離命，性疏純，力貪散，氣游移，志不一，食常易，動無道。所謂善果，不如魚。

0九

魚生如沙，隨波自活，魚大如錐，破流自進，魚老如石，沉降自安，魚死如泥，歸化自解。生滅只作吞吐，無贅求。

一0

觀魚之色赤，其美之乎？魚之色黑，其惡之乎？魚之色白，其潔之乎？魚之色黃，其貴之乎？魚之色繡，其炫之乎？魚之色綠，其異之乎？所謂色者，人心搖曳，與魚何干，物物自然，魚不色人。

一一

餌也者，魚之命，釣也者，人之大欲。為命而赴死，大勇也，自得其主。為大欲以坎生，蠢材也，自縛其心。故自得者常樂，自縛者永憂。

一二

慢慢之魚刺少，快快之魚刺多，胖胖之魚刺短，瘦瘦之魚刺長且刺軟，淡魚刺密海魚刺稀。是故域小情危則緊進，反之則疏退。

一三

魚鰾大器，生死以沉浮。吞吐之間，使身浮，亦使身沉，所謂者何，皆在吐納之物。浮者危困隨之來，沉者潛藏因之現，漁者壁觀。人事亦然，其身若鰾，氣平者沉則安而泰，悠哉無傷物我。氣亂者浮則棘刺，身自傷而招外禍。

一四

魚小者群而游之，魚大者孤而行之，魚傷者群而食之。萬物皆莫非此數，故不可不知。群者從后，孤者從先，傷者從隱匿，以不動得全。所謂人之大要，無外乎此，與魚何異？吾常見其反者，群之時必居首，孤時不進，傷之時動駁，是為不經，不經早夭。

一五

人終不如魚也，人能自欺，魚不作假。人之能自欺，始為人之容，假以自得而樂，假以自得而苦，假以自得安，假以自得而昂揚，假以自得生，假以自得死，假以自得我。萬事假以成，不知在在。萬物假以有，不能實實。魚之道恰與人反，得一是一，不假存而虛其行。

一六

魚也者，愛其背，黑黑乎外，示而未示。亦愛白肚，終保其自心。上下陰陽，內外分明，陰陽分明，合于一身。愛其背，愛其肚，愛其黑，愛其白，游四海，泳天涯，小而大，大而死，形有變，其神不易。

一七

鰭者，劈波以衡，尾者，導游以向，鱗以甲護，腮以呼吸，魚之所寶，人多鄙棄，一物而多命。世界往復，當以萬眼觀照之。

一八

忘其呼，得其吸，無其前，有其后，宇宙無外，魚目也，精神無內，吞吐也。

一九

彼水清否？彼魚在否？彼水濁否？彼魚在否？彼水涸否？彼魚在否？魚也者，不可脫乎水，何以蓄之哉？我水不清，我水不濁，我水不涸。

二0

有魚產籽，何啻百千。有溺其愛，何力可及？生而自立，代代為己，是故各成其樂！人之產子，數止二三，溺愛無極。終父不父子不子，母不母女不女，代代如墮無形牢，人以為有道，美其名天倫，殊不知枷鎖自縛，無解矣。魚仔雖多，不愛等愛，人子雖貴，深愛同廢。魚各成己，江海何處不樂，人專事非己，而人人不美成。我以魚觀之，人智實愚。

二一

魚甲魚乙，如兄如弟，遠游有樂，歲月棲遲。魚甲不離，魚乙不棄，丙丁戊己，皆同此意。有敵忽至，魚甲死之，魚乙奔逃，其行如故。魚甲不恨，魚乙不悲，大道如常，不滯往者亦不慕來者，然也。

二二

魚有牙，大在口，魚無牙，深在喉，類不同，牙皆有。是以知萬物盡有其利器，兇惡者現之，柔弱者藏之，故可以攻其利，可以防其害。如此牙齒，于人恐多不勝數也。我有指頭嘗為魚嚙，對人言之，聞者皆露齒。

二三

時時時時。釣者無以脫，魚者無以飽。何至于此，時哉。釣者待時而獲，而魚以時求餌，兩者膠著一處：大意而有失，大慎而竭慮，大驚而錯落，萬鈞一線，是兩兩不智。故釣也者，懸餌不設鉤，其神自靜，其魚亦得飽，各任其時，各有其長。

二四

魚智不足，以腰為貴。逆激流而上，掙網罟而脫，遇仇讎而斗，至龍門而躍，其力所出，皆自腰骨生，腰羸氣餒，人其異于魚者乎？

二五

小如胖嬰，大如巨鯨。魚雖萬種，而其死無異，或浮而孤獨，或鯨落養萬物。然終歸自然，不見其小，亦不見其巨。物有生，生而長，長而大。然誰小，誰大，誰強，又誰弱？大魚吃小魚，而大之外有大。物生物，物養物，終歸物，智者無詫。

二六

臨淵羨魚，退而結網。結網終不及臨羨，所為天壤，結網者利，臨羨者閑。坐觀立視偷瞷，總可神游八極。一經得手，索然庖廚。

二七

乍離水則蹴，久離水則跙，重得水則躩躍，一往而死又一往而生，水之于魚何其不可無。蹴者掙扎其所不適，跙者力竭；一意尚存，遇水得氣，是故躩躍。世間之物，莫不如是也，其所依恃，往復得失，豁然得意，豁然剞劂。以之觀人，人同于魚。

二八

水愈冷，魚愈寒，如影隨形，附其所適，至宜不忒，唯若即若離。水愈深，魚愈肥，如靜不動，匪薄其游，至美不奪，唯動靜得時。水愈激，魚愈壯，如斗得力，流涌永日，至強不息，唯盡其生。生而不可歇，處時觸物，所宜所強，皆可謂至美。

二九

魚有鱗甲而不為斗，不過防物傷己，天下游游間無可危。行不害人，止為防害。故一甲則一安，物來應之，迫去當之，未至豫之，所謂抱持自心自力自生。

三0

野生之魚頑強，池飼之魚懶弱。一頑一懶，一強一弱，其美大異，有依恃故，別無他因。依恃，弱其志，不能強其力，張口有食，身外無敵，腰肢少動，幾如笨伯矣，安能佶傈，野生之魚，反道而行，不得不好。

三一

子非魚，不可言也，不可知也，不可與計較也。魚心在魚肚內，而非人肚內。人心，各有其異，揣測不能知，而況魚亦萬千。不說為上，此說彼變，不辯為上，此左彼右。故人是人也，不可以人之心假借于魚，魚是魚也，不假于人。古今詭辯者，都是無聊客，不若養魚便養，殺魚便殺，各得其自我，世上便少些廢物。

三二

魚目近視。大妙也，只看當下物。愛之則必近之，遠則不關心。近之清明，是故而愛。至其不清不明處，后來者明，新見者清，前者不復見，所為者皆當下。庶幾閑邪不損，大自在由此生矣。

三三

網罟其投，漁者所利，釣鉤其垂垂，釣者所趣，觀者無獲，唯注目其魚。為其事者無心，壁上觀者多慮。

三四

有物在前，魚目不見，然世上所見皆真不疑乎？所見皆既往，所見皆非物之全部，只見表，不見其本，則見與不見有何異！人心作怪。是故魚只見其可見，無瞻前顧后。

三五

魚儃儃，長無憂，而人惴惴，總無寧。無憂者，不求附，心無寧者，有欲有求也。有欲則汲汲，有求則踧踖，不附則物齊。

三六

我有金鱗，人言似龍，視彼金鱗，游之泳之，投以網罟，張之覆之，嗟彼金鱗，掙之脫之。人喟且嘆，我不以為然，網可脫水難離，其所困者實其所賴生。

三七

魚恒以本然而自在，人恒以虛偽，其變化無窮，以假飾假，所謂人生之苦樂生焉。魚不整容，人常修飾。魚艱不苦，人既艱且苦。

三八

魚死無名，人死求名。魚不求萬歲，人求萬歲。魚求其飽，或求其嗣，人求名利，復拔其欲，食色也者，倍于禽獸。人來人往，生滅無已。或有修道，以求脫網，不過魚之本然。是故人當循本，本為七分滿，根為不溢欲，多則傷物我。問其法，儉復更儉，以至孤存，或言之，去外物，如魚生死，只安當下不欲虛浮，腦袋不雜。一切法，是一行一，最要除浮華。

三九

萬物備于魚：鱗甲如金石，鰭棘如林木，血脈如河泊，口眼如日月，筋骨肉如田疇，吞吐背腹如生死陰陽。萬物也，結構紛紜，以秩合。秩合所成，天地則。合以紊亂，無以久，合以奇崛，無以怪，合以浩然者，必體大，合以弱細瑣碎，必氣小。故不必訝其詭譎，必適其所自然。以之視人則自通大道矣，大道者行以秩合，異形，無有不合而存，一體而分萬形，物情皆然。

四0

虛者，根本物，實者，聰明物。天下聰明死于虛，有一不一。

四一

淡水魚鮮，咸水魚肥，咸淡交流，其味至佳，魚跨兩水，得奇美。世間物大抵如此。相即處生機，不失其舊，援納其新，奇變生焉。凡夫固我，亦恐亦惰，終不得突穎。既有所得，一固其本，一納外物，甚而革故，人生之機，紅塵之趣，悉在于此，慧者通脫，愚人抱死。

四二

世界者，魚肚物，魚也者，亦世界物。此中有彼彼有此，本然為一物。甲目所及，以成一世界，乙目所及亦然，然甲乙世界何殊，其殊在其心，世界由心，世界鎖心，是故破以成之心，世界與魚一然。

四三

魚賴水而生，自在處不見其水，見其水必亡。人之所生亦有其賴者，不得自在，必見其賴，亦必亡于此。

四四

易養者自然，難養者人工，魚道亦人道，自然者天機，人工者巧妙，天機天存，人工人勞，性在命在。

四五

人魚何異，人魚無異。魚生食色，人生食色，魚死腐臭，人死腐臭，魚反利落。人自覺，兩不同，實不知己虛妄。

四六

自由者何？能行其欲也；牢籠者何？難達其欲也。當下之欲可為，瞻遠之欲不可為，魚只知當下欲，人混萬千欲，恒囚。

四七

大嘴魚，小嘴魚，嘴吃肉，嘴吃泥。有所吞吐，生機便生。是故魚嘴不在大小，在能吞吐，人生亦然。

四八

真耶幻耶？夢耶醒耶？得耶失耶？終不可言也。擇一則必失眾，而袖手幾如騎虎，魚口喁喁，只取乎其喁喁。

四九

所謂道也者，不過魚吐泡泡。賴之以為生，又因之不得不死，歸道。明之以為知，又宥之而終迷狹，失道。是故泡泡吐則吐，不可探其所謂，魚所食致有其魚，焉能求跳脫。

五0

漁于江湖，所為不在其魚，在江湖之機彀。江湖者，百物吞吐，人其一，久而秩，成其生生風味。魚不可無漁者，漁者不可無魚，一時一域自然。此小間入乎大，大者又入乎宏，宇宙以成其道，機彀者，性之所自也。

五一

春來也，夏來也，秋來也，冬來也，物以時變以變其可變之變。時有變，物必變，此可謂自然之恒道，有所謂不變者，面目所掩，質性所循，遺影所妄。昨日之魚，只在昨日，明日之魚，只在明日。

五二

人能笑魚，魚可笑人否？人行于地，依賴空氣，燒殺搶掠，無所不能，視魚如芥。人自強，心自高，看魚可笑。魚自游，食自飽，不管世界。萬物生來，適其所適，人直立，虛浮心目，撝魚離淵，掙扎成笑。

五三

不知魚有膽否？不量其力，顛倒江海。江海既倒，則水必傾，失呼吸，失飲食，失棲遲。膽也者，搏殺始，乾坤機，人常為之，生死反復，萬眾溺。

五四

魚者本無名，而人強名之，名之以利于己。以能分別，不使言訛；以能清明，不使模棱，以能諳習，不使錯亂，以能傳記，不使湮滅，以能用其長，易為己用。此人之所利，運物以名。然魚不知，本然其性，不因有名而喜，亦不因未名而濩落焉，行常。

五五

魚之有名，人之所為。用時以用，空處當空，萬莫拘泥。人之能在能運物，然亦常墮于習氣而不脫，知之害也。運物以名之道，知之首也。故曰名者，名則名矣，不等其本，根本者無名，知此不泥，用舍行藏，自生自在。

五六

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古往今來。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魚。在天地上下。

五七

魚動氣否？當不類人，呼吸之外無他。呼吸者以存生機，正氣。動氣者動念，是為不正，不正則邪，奔突亂駁：喜怒哀樂，皆為動氣，氣動則病，傷人傷己。魚唯呼吸，無動念，何生氣焉？動氣惡，以起念始，正氣平，以常念久，循氣善，以知念行。

五八

魚甲魚乙，魚丙魚丁，魚戊魚己，魚庚魚辛。本同，何所譏羨？表異，何須譏羨？爾之世界，在爾知，我之世界，亦在我知。強混同，其怨生焉。人之所謂使不痛快者，不分甲乙，擘裂甲乙，不知甲乙。

五九

人啖魚肉，得其飽；人若死，魚亦啖人，兩兩可互為食糧。無所貴，亦無所賤，自然之間物物相養。強者先強，其后有弱，弱者先弱，其后可強。時間捉弄強弱，智者體用時間。

六0

大德也，魚不能言。吞吐天下水，不發一語，不喜水之甘，不怒水之苦。我所以愛魚者，最愛其不言也。人有口亂言，其德不如魚。

六一

正反合則活，正不離反，反不離正。譬如魚之腹背，搏波破浪，生機全在腹背間，發力活潑。若只有魚背在，直如石頭，只有魚腹在，不過死肉。我未見正反離而存，亦未見正反合而孤，是故合者生生之道，死者孤而固。

六二

嗚呼！樹上之魚，石中之魚，可尋而得之乎？嘗見天雨魚，復可以求之乎？海中之魚，河中有乎？野捕之魚，能養乎？人造之魚，奇怪異貌，自然以為美乎？天下之物各得其所也，常理可久存，非常理必妄，妄者亂人心。

六三

木成壤，金成水，天地焚，本來不變。魚生又死，歷百劫累時，吞萬水成形。前者歿而養給后者，后者歿養給后后者。不滅本物聚散相遞，焉有生與死，復焉有異與同，所見皆虛妄。是故樂者樂當下，不可明白。

六四

樂在當下，健忘始得之，人之悲哀，腦袋記事。事不雜而論，情不混而待。若非如此，苦憂生焉，或者健忘，只論當前。傻者常樂，密鑰在此，愚者不憂，機杼由茲，圣人離析，亦無憂，斷念，亦常樂。凡人泥絮，一生攪成一團矣。魚之記慮，轉瞬即逝，是以無垂頭喪氣，亦無左右之難，游而泳，當無喜怒哀樂，故知恒樂不易也，樂觀易也。

六五

魚可分好壞否？萬不可分，若魚如是，幾如人間；若人分之，人性使然，無足怪；人性不觀己，只自大，故好壞之短見存，人以自戕，亦以戕人。消弭好壞，齊物，何以致之？以個性成己。

六六

萬物有差若以熱為共相，均一之徑，便為行道之向。是故此徑不恒存，終有滅寂時。知其終，唯人斗不止，雖有毀天滅地之大神通，亦不過短視耳。物有差者是天行其道，人逆此道，終如魚腐而無可存。

六七

天下之魚皆腥，何故哉？魚之腥，因其所食。食腥，久而體腥。以此察萬物，能得其概，察其食，知其貌，復能明其性質若何。以禽獸例，食草者柔，而食肉者兇暴，萬類幾如是。若以人比類，肉骨如此，精魂亦然，神之，乎之，所啖內化，所識內養，所歷內存，皆所食物。

六八

魚世界里無異：熱水魚噞喁，寒水魚亦噞喁，何魚不噞喁，唯魚死不噞喁。我知圣人說話，凡庸人亦說話，善惡皆言，死無言。

六九

萬物之機，總不過出入與往來，生老病死無可脫。出入者化用，轉巨細，轉生死，轉善惡。往來者造世界，造物或被物造。故魚無獨活，要入江湖。

七0

江湖可游游，運生機，自心先獨葆。失自心，成走肉，等白活。魚或無知，而人不可忽。所謂世界，自心所構，是以生生者出自主。

七一

可見者，小，不見者，大。小常害大，大不害小。溪流之魚，未見江河，不知有海。

七二

此有一魚，四人見之，從左見是魚，從右見是魚，前見亦是，后見亦是，分別描摹而互不稱是，人是其所是，魚在其所在。

七三

木魚者非魚，面魚者亦非魚，非非魚，人以名之，名之擬之，終以用之。自然物物不孤存，以人度萬物有世界，無人無世界，名之以納入，用之以輸出。了了其用，莫執其名。

七四

食色縛人，萬事因之而苶，當使食差養生，性僅宜色，抽身處得自在，大難。必以厄毀致。然魚之食色，岌岌求食以飽，而不儲食以惰，傳嗣之性外無他。

七五

魚有爹，然既生不知其誰，魚有媽，既生之后，亦不知其誰也，各活其命，于種有繼，于其命則不雜，各自精彩。而人爹媽子糾纏，耗誰為誰活。

七六

所知者既所限，必以勇氣破。知一則受制于一，且以一自喜。知百千萬亦如此，知愈多則愈矜。譬如以玻璃阻魚，碰頭數過，玻璃雖除，亦不敢逾。

七七

眼之所見皆為虛妄。人眼所見，以為是真，魚眼所見，與人相同否？相異否？異同何礙于世界？另有蛇眼世界，蠅狗雞豕各不同，何世界為真世界也？物因光顯，所見之光皆過去光，我見之光在，恐其物已非。

七八

言魚頭好，言魚尾好，言魚雙鰭好，言魚鱗好，言魚腸亦好。各家各言，各好其好，所好之外者，不好乎？物態萬千，利己為好，然萬物齊一，能見己見物，則無歹生焉，云胡不好？

七九

物來也，物亦去也。何物為我有？是故逍遙者視物如一時寄耳。欲有則害生，無有無失。魚不私水，而貴吞吐。

八0

彼魚鱗耶，食魚之肉者多嫌而棄之，其絢爛色亦因之失，于魚為貴，于人為賤。世界多變，變即合用，惜乎人終難得機杼，失所為，失所時，不知變，不知用。所為自然，非枯坐以自在，必盡物而不奢者也。

八一

君為魚形，我為人形，君似蠢笨，我似聰明。魚蠢無憂，人智不寧，生死本同。欲得自在，莫從眾，欲得歡愉，從心行。人也者，不過畜牲，與物誰高？與物何爭？

高三適現場講解《老子愛養魚》

（奇文共欣賞，很多人因為高三適先生的《老子愛養魚》獲得智慧，唐玉達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