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嶺南,不常與山東諸友通信,徑多以詩文屏上互為往來。近聞三適兄刊得《吾身幸運成》詩冊,不禁許多感慨,淄博一別十五載,三適兄著作等身,先后輯有詩冊十馀種,以為大成也。三適兄幼承家學,七歲能詩,昔以一闕南鄉(xiāng)子名聞鄉(xiāng)里,入大學,更游學于稷下舊址,數(shù)十年之研學,足可稱得未辜負古鄒魯之人文。得此成就,水到渠成,豈是偶然!
三適兄詩書畫皆精擅,古人云:書畫同源。我觀壁畫石刻書畫,古拙、自然之態(tài)萌生頗多詩意,自是詩意中而來又得詩意而發(fā),都是窮其自然物理之旨意,相得益彰。竊以最為樸素的審美觀才得洞悉藝術本質。究于詩,《尚書虞書舜典》云:“詩言志,歌詠言,聲依永,律和聲”,楊雄云:“言為心聲,書為心畫”,詩為心法,存滅之人文,如何都擺脫不了詩的影響。三適兄詩句“字必心中吐,言能膽上嗔”,由此可見其詩到底是承之傳統(tǒng),道法于自然。
詩必有法度。今人寫詩,多以現(xiàn)代漢語入之,自是體格不暢,氣息紊亂,遑論神韻風采。所以,為詩者,必當常觀古人之作,俗云“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以此練氣,固其根源,得其法度,滿溢之時,自然是流露自己的生機,闡釋自己的心境、道法,“取作隨身法,新知入小詩”,皆言如此。論及“筆到無求境自高,稚兒猶可勝衰毛”、“兒童妙筆使天成”,此間所云天真語,自然稟賦,堪為詩中大境,一語中的。
三適兄詩氣象萬千。
如山,自然鋪陳,卻得萬丈骨氣,又不失輕盈,卓爾不群。“平鋪須骨力,細抹欲氛氤”、“ 憑誰開世界,由己愛湖山”、“ 山河波磔字,氣魄浩然風” 、“鑿出文章曠古心”、“ 手握江山倒,杯擎天地吞”、“ 入山能得梅花氣,一吐翻成文字身”,高峻極具風骨,是何等氣派;
復如水,隨遇事物,委于曲折,以柔化之,清濁雅俗,要得萬般生意,“談山窮一嘯,乘水竟千粼”、“ 一湖綠水船頭碎,自有風從腳底生”、“ 江海杯盤水,煙霞早晚餐”、“ 堅而山意高無畏,凈有水心沉萬塵”,此般領悟,不辜負千古流水之情;
又如林,無窮意象,風吹林動,盡見萬仞光明,若在竹林、疑在武陵,“花魂樹怪猶加力,匠意天工別有靈”、“ 赤城山下我重來,老友殷勤與物裁”、“ 一壑煙霞催不得,天光自可到花開”、“ 青山任看千重樹,幾度風前相送迎”,動靜相宜,物我一境,使人貪戀其中;更如云,起自于塵土,化之于塵外,變幻無端,飄逸若仙,“變化歸神巧,沉浮發(fā)性靈”、“萬日飛花花更盛,青山要出白云間”、“ 待我白頭如白云,見君瀟灑青山貌”、“ 云游何問道,風誼自知名”,都是隱逸超群,不輸謫仙人也。
探求詩意,其皆取于自然,了悟于禪道,三適兄深耽此妙法。“世界流星物,捉光空手還” 、“合掌一心求自在,分身萬象化無形”,這是人生的感悟,所以能觀物形態(tài)便由心生,似其空心字,此等心力,吐字為詩,字得真法,句蘊真諦,啟發(fā)于讀者,每有醍醐灌頂之慨,為人擊節(jié)稱奇。“滅盡俗情身尚在,出山還是入山人”,此等自在,如何為俗塵所牽絆,人生之旅不孤矣。
究其篇法,前人有云“有以字論者,有以意論者,有以故事論者,有以血脈論者”,三適兄詩大抵是塵中之語,不求字古,不慕奇崛,情皆發(fā)乎于心,出乎于意料,以意第一,自然而已。其血脈又延魏晉,身所行、詩閑吟,皆可稱風流之語。談及詩中該有的新氣象,我讀三適兄詩,最愛其寫與小女的詩詞,字字可愛、字字新穎,與時代相稱,且不失傳統(tǒng),可稱為古今相參的成功典范。
依之慣例,篇末應說一些不足了,李太白云:“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于三適兄,我是頗愛此種風流的,詩味在于人味,愛其人如此,于言于詩,豈有微瑕焉?況乎詩具別材,更為一家之言,我想,三適兄的詩句在諸君讀來,“若有春風吹不謝,花開便是眼前人”,亦復有別種風韻矣。由此觀《吾身幸運成》,何嘗不是讀者的一種幸運!
梅廬
己亥歲尾于深圳
作者簡介:梅廬,原名郭紀濤,字任之,號梅廬,又號向翁、西村主人,生于壬戌年三月,山東冠縣人,舊時游學淄博,現(xiàn)居嶺南。現(xiàn)為深圳市詩詞學會副會長,《深圳詩詞》主編,中國北社詩社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