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年來,柳青和特拉維斯•卡蘭尼克一直是死敵,他們各自的企業、世界上最大的兩家共乘公司,打了一場日漸激烈和昂貴的戰爭。總部位于舊金山的打車應用公司優步的首席執行官卡蘭尼克試圖以強力突入中國市場,而柳青則是類似優步的中國企業滴滴出行的總裁。
這場艱苦的較量讓他們各自公司為了鎖定市場份額并耗盡對方實力,一年花費逾10億美元。這也是一場在很多人眼中代表硅谷男性文化的男人,與一個乍看之下似乎是“溫柔”、輕言細語的中國女性理想典范的女人之間的較量。
當被問到兩人之間的這種互動時,柳青笑起來。她說,卡蘭尼克“是一個強硬的商人,但也是一個優秀的競爭者”,有一個細節非常突出,那就是他對紅色運動鞋的鐘愛。“特拉維斯始終如一的品味讓我印象深刻……每次我看到他,他都穿著同一雙紅色運動鞋,”她笑著說,“他對鞋子的品味一直不變,因此我猜想,這意味著他也是一個始終如一、堅持不懈的人——而且專注。”
那個有關女性的刻板印象呢?坐在她位于北京的辦公室里,柳青談到了她必須每天應對的陳詞濫調。“在中國,女性應該表現得更溫柔,說話應該更輕柔,”她說,“這是中國自古以來的文化定式。因此很多時候,如果你說話太大聲,你會被認為過于咄咄逼人。”
柳青在科技企業界的聲名鵲起并不只是證明了“溫柔”策略的勝利。今年8月,38歲的柳青和滴滴董事長程維一同在與優步的戰爭中取得了勝利。后者將中國業務賣給滴滴,換得滴滴20%的股份。優步因為野蠻競爭而臭名昭彰,而滴滴更野蠻——或者,至少錢包更鼓——并且享有主場優勢。在令人難以置信的一輪不計后果的比拼中,兩家公司都為了奪取市場份額花掉了天文數字的資金用于補貼。
勝利需要大量的金錢,柳青不僅幫助帶來了這些資金,還帶來了膽量。募集數十億資金,再以補貼的形式實際上將這些資金送出去,需要一些更強大的東西:相信最終會成功的鐵一般的信念。“不燒錢我們走不到今天這一步,”在2015年9月燒錢大戰的頂峰,顯然更為大膽的柳青夸口。她沒準用一張100美元的鈔票點過雪茄呢。“燒錢”成為了滴滴的真言,最終優步終結了這場史詩大戰。
柳青依然堅持,與優步的最終結果只是共識性的雙贏局面,而不是這之外的任何情況。“與優步的戰爭……”她發現自己也出現了口誤,“事實上,我并不是說那是一場戰爭,因為那并不是一場戰爭……戰爭是短期的,但當我們說到建立什么東西,那是長期的。”
在柳青的辦公室外是中關村幾何式的混凝土實景。位于北京北部的中關村相當于美國的硅谷,是中國最大的一些科技公司的所在地。中關村喝拿鐵咖啡、共享單車的文化明顯帶有硅谷特有的福音主義的痕跡:認為推進科技可以是一種沒有輸家的游戲。“只關心輸贏只會限制你的潛力,”柳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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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柳青現在面臨的真正考驗——把滴滴從一家估值350億美元的打車公司轉變為一家全球性互聯網巨擘——相比,和優步的較量只是一場熱身。滴滴目前的估值正在接近中國的互聯網巨頭騰訊、阿里巴巴和百度,這三家公司都服務于中國這個世界最大的互聯網市場。
官方數據顯示,在衡量互聯網業務的幾乎所有指標上,中國都領先于其他國家:中國的電商市場規模大于美國;中國的互聯網支付行業處理了全球三分之二的互聯網支付額;中國擁有全球五分之一的智能手機用戶。柳青還舉了另外一個例子:滴滴目前每天要處理2000萬個訂單,是全球其他叫車應用公司訂單總和的三倍。
讓這個數字繼續增長可能難度很大,而且關鍵是,這意味著重新定義滴滴的使命:2000萬看似很多,但把它跟全中國全部的出行次數相比,就不會這樣覺得了。根據柳青的粗略計算,全中國每天大約有7億人次乘車出行。柳青說:“每天2000萬訂單僅僅代表著出行總數的2%,這意味著巨大的市場潛力。不過,為了挖掘這個潛力,我們需要有重大的技術突破。我們需要投入我們全部的能量和人力。”
結束與優步的“非戰爭”給了柳青及其團隊渴求的東西——有時間專注于這些新的挑戰。她剛剛結束了在美國的一輪會議回國,此行旨在招聘大數據科學家。她表示,燒錢贏得臨界數量的用戶是“從0到1”,但要實現“從1到100”,你就需要大數據和機器學習等技術。
“如果你要下樓打一輛車,這很容易。”她說,“但如果100個人同時下樓打車,就不好辦了。現在,你想象一下,如果網絡知道,在上午11點45分這個時候總是會有100個人到這座樓的樓下打車,如果網絡知道他們去往哪個方向,如果網絡知道有哪些司機在這周邊,他們又去往哪里,我們就能完美地進行調配。”一個十足的技術布道者。
作為一名成功的女性企業領導人,柳青這樣的女性仍屬鳳毛麟角,但她堅稱,在中國,女性在科技公司面臨的障礙比其他地方少。盡管玻璃天花板可能很難打破,但是在科技等客戶驅動、私營企業主導的行業里,女性晉升相對容易些。中國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在一項研究中估計,中國55%的新互聯網公司都是女性創立的。相比之下,《創新女性》2014年出版)作者維維克•瓦德瓦和法拉伊•奇德亞的研究顯示,美國只有22%的初創企業在創始團隊中有一名或一名以上的女性。柳青表示:“我感覺中國科技界的女性數量要比其他行業的多。在互聯網時代,企業成功的關鍵是理解客戶的期望,而一半的客戶是女性。”
不過,性別歧視在中國仍然大行其道,高級職位招聘廣告往往指定只要男性。柳青說,她在高盛和滴滴從未遇到性別歧視,但這并非中國女性的典型經歷。她的人生道路一帆風順,從一個精英機構到另一個精英機構,接二連三地取得了令人目眩的成功。
1978年,柳青生于中國科技企業界的一個顯赫家庭。她是聯想創始人柳傳志的女兒。計算機制造商聯想在2005年收購了IBM的個人電腦業務,之后成為世界最大PC制造商。“我父親說過的一句話我始終記得:‘做事情難是應該的,’”她說,“當你擁有這種心態,你會發現沒有什么事情那么難。難是應該的。那么你就會真的開始享受,開始有樂趣。”
的確,柳青讓一切都看起來很簡單。從北京大學計算機系本科畢業后,柳青前往哈佛大學攻讀碩士學位,之后在高盛工作12年,期間主要是在香港。2014年離開高盛是“我做過的最艱難的決定之一”,她說,但加入滴滴是一個她無法錯失的機會。
滴滴的董事長程維讓柳青加入滴滴的方式是帶著她和其他滴滴高管進行一次西藏自駕之旅。當時共乘還是一個新興行業——而柳青在其中看到了市場。在和孩子們在中國的街道上逛的時候,她發現受政府監管的出租車服務令人抓狂。“我最早從香港搬回內地的時候,常常發現自己為了打到一輛出租車而和孩子們被困在街道中央。當時,也就是2012年,像我們這樣的人顯然別無選擇。”
但真正吸引她的是有機會給這家公司打上自己的印記。“當你加入一家只創立了兩年的公司時,你不會感覺自己是加入一家成熟公司的職業經理人,你的角色是成為其中的一部分。你感到你有潛力塑造這家公司,能夠一起發展公司文化。”
她的第一個挑戰是讓滴滴在投資者中出名,同時利用好她在中國科技界不可小視的人脈。分析師認為滴滴的投資者大概有90個;柳青表示,盡管籌資是她工作內容的一部分,她在加入滴滴之前“與我們95%的投資者從未會面”。她從蘋果公司那里募集到10億美元,這是她親自監督的一筆尤為大膽的交易,這筆交易可能也促成了優步的認輸。
去年柳青被診斷出乳腺癌。如今她已康復。“我很幸運得到了我的家庭、朋友和團隊的支持,”她說。現在她正專注于下一個職業難關:擊敗、或者至少削弱北京和上海關于網約車司機必須有本地戶口的規定的影響。如果這種法規得到實施,大批滴滴司機將因此無法上路,其中的主體是來自其他省份的移民。
對于應對不利的法規,滴滴并不陌生。柳青和她的同事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與地方市長會面,努力說服他們允許新生的打車應用行業繼續在他們的城市繁榮發展。“創新總是超前于監管,”她說。在應對她的公司所面臨的挑戰時,她的策略還是一樣:“當你相信自己的時候,你要溫柔但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