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的盛宴結束了。在3個半小時的漫長等待后,舞臺中央被替換成顯示雙11交易額的大屏幕。一位男性主持人正在為即將跳動的數字預熱,語氣激揚,開始講述雙11的歷史。
時間慢慢逼近零點,臺下來自全球的700多家媒體漸趨安靜,開始等著屏幕上數字的滾動。“零點到”,屏幕上的數字伴隨他的話音開始滾動。2分零5秒——它跳過了10億;有人詢問多少秒過的1億,但是沒有人能回答他,太快了,計數工作只能以10億為基本單位。
很少人能明確說明眼前這個數字意味著什么,這個不斷增長的電子數字,它的每一次跳動都意味著有一件商品被加入購物車并完成了付款;隨著這個數字的增長,全球至少有300萬物流人、超20萬物流車和逾50架次貨運包機開始了緊張的運輸工作;與這個數字一同閃爍的,還有北、上、廣、深等絕大多數城市的近百萬商家徹夜不打烊的燈光,以及全球3000萬平米倉庫上空被燈火照亮的夜幕。
11月11日的24點整,數字將停止跳動,最終的金額——在去年是1682億人民幣——意味著繁華與夢想,同時也制造了同等規模的欲望與頹喪。
薇薇正在外地出差,但她依然為零點的到來做好了充足準備。她的購物車里存有一堆秒殺的商品,在零點到來前,這些商品的總價達到了6萬元。零點一過,她的眼睛緊緊盯著手機屏幕,緊張到來不及搶某些優惠券。她必須在1分鐘內做出一系列的滑屏動作,選中、付款、按下指紋,她形容那感覺就像高考,“時間來不及了,必須抓緊交卷”,但最終她還是猶豫了一下,經過挑選,付款了“必要”商品,最終在10分鐘內消費了1萬8千元。
一小時后,激烈緊張的搶購漸漸落幕,但人們并無睡意。這時候,他們迫不及待在社交網絡上分享自己的購物心得了。有些人只是湊個熱鬧,但“剁手”意味著已經不能控制自己旺盛的購物欲。在北京的Sharon曬出自己的訂單截圖,她在一小時時間內,完成了60件商品的付款,還有19件在待付款的狀態里,等著她做最終的決定,她覺得“我可能是真的瘋了……”
這也不意味著理性的人就能戰勝物欲。影視公司的創始人馬女士,下午還滔滔不絕縱論了好一會兒當前國際國內政治經濟形勢,到晚上還是該買就買并不手軟。雖然完全沒有搶購,沒有蹲守,就買了點酒、面膜、健身課和內衣,幾千塊錢就出去了,她覺得這就是物欲的勝利,“自己應該好好念念行為經濟學”。
媒體人王老師,看上去并沒有搶著購物的意思,他用一連串的感嘆號表達了一些自己的思考,“互聯網時代下的消費主義,在一定層面上不再是消費者地位和身份的構建手段,而更多具有了緩解大眾消費者內心焦慮和不安的色彩!當然,在這場大眾消費的狂歡之外的某些層面,仍如布迪厄所說,消費仍是社會分層的原因,也是社會分層的結果!”
看到這段話的女孩周佳完全理解不了它的深意,對于她而言,挑戰在于如何靈活地在京東、淘寶、考拉以及什么值得買幾個App之間切換,優惠信息太多了,到底該怎么省錢,需要她的一番精心計算。
也不是所有人都歡迎這一天的到來,職業是記者的唐小姐因為這一天必須出現在雙11的報道現場,已經連續三年在外地獨自一人過生日了。
生氣的還有男朋友??粗训挠唵?,楊然非常氣憤地說,“我都睡著了,不知道她又悄悄買了那么多??粗切┙痤~,我心里覺得很慌。”
比消費者更緊張的是商家。茵曼的創始人方建華已經參與了9年雙十一,他回憶起2010年,“跟小二報目標的時候,我心里也沒底。忐忐忑忑還往高了報交了50萬目標,當時也沒敢備太多的貨。結果,賣出了680萬的業績。”
但是第一年參加雙11,完全零經驗的團隊,因為這次“促銷活動”,差點“掛掉”。軟件系統崩潰,超賣上萬個訂單,團隊每個人都慌了,“超賣的訂單沒貨發,如果被投訴意味著要被關店。更要命的還不止超賣,是有貨的訂單發不出去……管服、管運營、管倉庫發貨的,都擠在我辦公室”,包裹堵住了整個公司前臺,幾乎堆到房頂。
但是8個雙11后,方建華考慮的已經不再是如何解決訂單問題了,這些在一次又一次的購物街狂歡中,團隊已經逐漸搭建了非常成熟的供應鏈。企業家方建華需要考慮的問題更進一層:“2015-2017年間,相信很多人明顯感覺到,雙十一已經不僅僅是天貓的雙十一,也不是互聯網的雙十一;而演變成了每年一次的消費趨勢和新產品、新物種誕生的普遍現象,它代表了商業新周期的開始。”
8年之后他總結說,對品牌來說,一年當中不能只靠雙十一,四季都要平衡。在雙11要大搞還是小搞的問題上,大家有了更智慧、更理性判斷,有了更健康的打法。
對于商家而言,雙11是是一場持久的爭戰,“就像金庸小說里說的一樣,武林和大俠一直都在,江湖又怎么可能消停?”
蘇虹的團隊就比較“慘”——她用這個字來形容自己生理上的不適。零點后開始,十分鐘內她一人就接了6個客服電話,同時面前還要對著不停彈出的旺旺窗口對話。她也已經參加過三年雙11了,但身體上的累就是熬不住,“有個小姑娘是第一次,晚飯時候還挺興奮,到夜里快一點的時候給累哭了。”
到凌晨四點的時候,她在朋友圈發了自己在吃飯的照片,“扛不住了,吃飽了明天繼續。”但不管幾點,蘇虹一聽到旺旺聲音響起,她就會立刻爬起來回復消息。
快遞團隊的忙碌是延遲半天的。張海濤的電子郵箱里密集地躺著天貓發來的15封郵件,內容是天貓后臺的即時數據。這包括消費者線上下單的數據、線下商家發貨的數據、各條線路的訂單量預測值等等。作為北京圓通三元橋站點的負責人,張海濤的任務是隨時進行信息通報,協調發貨節奏。
沒人想要再現曾經的亂象。張海濤已經是個老快遞員了,他還記得2011年時候,天貓雙11由于缺乏預警系統和應急手段,在山洪般爆發的快件面前,天貓和快遞公司手足無措,丟件、壞件、積壓件成為狂歡后的副產品,“那時候哪兒敢想一天能送那么多快遞。”
不僅訂單多,還要追求快。零點僅過9分零2秒,餓了么“專星送”的騎手將今年天貓雙11的第一杯星巴克咖啡送到了一位上海消費者手中。零點8分,青島一名消費者也收到了天貓直送快遞員送上門的天貓超市包裹——一箱礦泉水。
還有一些人的忙碌是不被看見的。比如阿里巴巴的技術團隊,為了能讓他們安心加班,保障系統穩定,公司在西溪園區搭建了帳篷——這也已經成為了雙11傳統。
經驗有時候趕不上變化,沒有人知道今年的消費者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刷新去年的記錄。所以每年雙十一的前一天,網易考拉團隊的技術人員都會在作戰室“求不宕機”——擺上一個大考拉和三個小考拉,前頭插三根煙,“開戰”前認真拜一拜,祈求系統穩定。
這成了一種戰斗儀式,意味著流量和系統的博弈開始了。
購物的人在跟時間賽跑,技術團隊在幫他們戰勝時間。支付寶的統計顯示,輸入6位密碼平均需要3秒,而指紋支付只需要1秒,能夠縮短支付時間。
所有從事電商相關職業的人,這一夜都不能安眠。沒有人能統計具體人數,但是我們可以有所估計——阿里巴巴、京東、唯品會、什么值得買、網易考拉、網易嚴選、小米有品等電商公司全部參與到了雙11的戰斗中。
雙11像一個特殊符號,人們在日常忙碌的生活中抽出一夜的時間,瘋狂地將商品加入購物車、瘋狂地結算、支付,然后在焦慮中等著快遞的到來,享受拆開包裹的快感。
這一天人們可以放縱欲望,盡情狂歡。互聯網裹挾下的人們,很少有人能夠逃出它的圍追堵截、狂轟濫炸。人們一邊感慨消費主義的強大,一邊忍不住將形形色色的商品加入購物車。
零點后,電商構建起來的網絡將城市、農村、甚至海外的角落推向一個跳動數字帶來的繁榮之中。但不知道當太陽升起,人們又要恢復日常生活的時候,當他們需要面對信用卡賬單和考慮如何將花唄分期的時候,是否會有人感受到,這一夜里的狂歡好像潮水退去后的泡沫。
媒體人Keso感慨道,“無論如何,人很難跟物欲對抗,這是人這種生物的致命弱點,也是消費主義能夠大行其道的原因。阿里巴巴把‘光棍節’修改為‘購物狂歡節’、‘全球狂歡節’,大概就是希望強化跟人民群眾一起買買買的快感,而不是顧影自憐的自我安慰。”
人們討論消費降級,但薇薇堅持認為,降級的只有房和車,“小件的誰能忍住不買",消費主義仍然非常盛行。十年前,如今阿里巴巴的CEO張勇可能也未曾想到,他在2009年夏天提出的一個“促銷”的點子,會在一年又一年的造勢之后,演變成為一個對很多人來說可能比春節還要重要的商業節日。
十年之后,雙11早就不再是阿里巴巴的專屬節日。被雙十一裹挾的,除了幾乎所有的電子商務公司,還包括越來越多的實體零售商、生產商,越來越多的物流公司、倉儲公司、廣告公司、營銷公司、傳播媒介,以及越來越多的第三產業的從業者。
而對于一般消費者,雙11的零點過后,他們的時間、精力、金錢以及某些微不足道的夢想,最終都會和這特殊的一夜一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