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本文來自于微信公眾號新榜(ID:newrankcn),作者: 貓哥BroCat,授權轉載發布。
我和梓泉老師上次見面,還是在年初的新榜大會。
和公眾號里摳腳憨憨的形象不同,面前這個男人西裝革履:駝色呢子大衣、英式黑白格三件套,頭發定型得老高,皮鞋锃光瓦亮。
很久以后,他向我坦白,那天的三件套只是“假象”,真實的他和公號人設是一回事:一個穿T恤、叫外賣、到社交場合會出現言語卡頓的宅男。
在2018年末以舌戰某獨角獸事件一戰成名,梓泉的公號“小聲比比”大膽扒皮、小心求證,時下科技社會熱點多曾遭逢其嬉笑怒罵。文風以短句見長,沙雕中透露著精巧,絲絲入扣的表情包做配,最后一錘遣詞卓絕的人文思考定音。
粉絲愛他,一天不更新便叫嚷“鴿王”。近兩年公號漲粉近一百萬,圖文界“黑馬”名副其實。
“就跟天橋底下說書的一樣”,梓泉的聲音有些羞澀,“只是時代給了我們一個紅利,讓說的書能夠被更多人聽到,對吧?”
高中怪咖
梓泉本名丁子荃,“梓泉”是他做雜志社編輯的母親舊時的筆名,也是他大名的來處。
父親是一個知識分子氣質濃郁的商人。私下里,梓泉偷偷認定,文氣的父親更適合當一個大學老師。
“他從小一直鼓勵我去讀很多,當時在我們看來沒有什么用的書,像是昆德拉、波伏娃、薩特,這些書當時我也不一定能看得懂,但是讓我慢慢養成了去吸收各種各樣觀點的習慣。”梓泉說。
諸多文史哲大家著作的影響下,高中生梓泉過早的陷入了信仰危機。
那時候梓泉是個兩百斤的小胖子,在西安本地一所知名高中就讀。用他的話說是所“超級中學”,里面的理科學霸經常讓他感到窒息。
“學理的有一個很明顯的特點,有很多你一看他說話的邏輯性,就知道是‘天才’”,回想當時的環境,梓泉仍心有余悸,“可能你幾天不見他來上學,然后問怎么回事,原來是奧賽拿了物理金獎保送北大數學系了!然后過兩天他又拿著一個游戲機過來跟你連線!”
在人的高中時期,理科是一門相對的“顯學”,分數和競賽赤裸裸彰示著普通人和天才之間的基因差。
梓泉的物理不好,外貌亦不出眾,滿腦子哲學迷思的他選擇了學文科來緩解無處安放的壓抑。
原因之一,是文科的評判標準相對比較主觀,不那么直白。他承認,選文有“躲”的成分。
而另一方面,他亦早早便打定了要成為文字工作者的念頭。
盡管考場作文的分數一直在40~50之間徘徊(滿分60),這并非他的能力限制使然——他不愿意按照傳統套路規定的方式去寫作。“第1段今天落葉黃了,第2段陶淵明,第3段司馬遷,第4段李白”,他從容地說,“我當然知道,也肯定是要為分數折腰的。但沒有辦法完全做到,你的想法就好像是漏水的水龍頭一樣,他總會露出汁來。”
這份遮不住的靈氣,讓歷任語文老師都很喜歡這個“怪咖”學生。
梓泉卻一天比一天不想上學。
一日,梓泉拖著沉重的身體和頭腦找到父親:“爸,我不想讀書了。”
父親的反應出乎意料地平靜。
“首先,我非常理解你”,父親娓娓道來,“這些應試教育的東西其實是很拖累你的,讓你覺得很疲勞,如果你決定不再念書了,家里會供養你的生活。”
小梓泉有些吃驚。
父親接著說:“但也有一個問題:如果你不上學的話,你就沒有途徑去認識像你一樣有想法的人了。因為這些人往往都接受了比較好的教育,如果你不念書的話,你怎么去找他們交流?你去公園的滑梯上——他們不會在那個地方出現。這些聰明的頭腦往往都在好大學里頭呆著。”
時隔多年,父親的話依然在梓泉的回憶里嗡嗡作響。
這段話讓他明白,不去念書,就要接受隔離于其他特立獨行的靈魂的生命,去忍受孤獨、忍受綿長一生無止境的迷茫。
他回到了學校。
不久后,中山大學社會學的錄取通知書飛到了梓泉的手上。
體育編輯快手梓泉
“一個好的文字工作者,應該對社會的方方面面都有了解,這樣才能建立起全局的視野。”梓泉這樣解釋自己的大學專業選擇。
大學的梓泉成功減了肥,一米八、一百三四十斤的他變帥了,被舍友在知乎爆料“吸引到很多妹子”。
不過并不是靠他的外表,而是因為他“啥都懂一點兒,讀過的盜版書看過的小廣告之多令人發指”。
對此,梓泉顯得有點害羞:“她們就喜歡找我聊天而已。”而梓泉自己,最喜歡找老師聊天。
總在下課時間,梓泉纏著老師討論課上提及的邊角觀點,硬是要辯出個邏輯是非。此舉對他的成績毫無幫助,但老師們偏愛這個學生。
這同樣對他未來的寫作生涯意義非凡。
“社會學教會我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通過不同的框架和視角去看問題。馬克思、涂爾干、費孝通,他們看同一件事情,會得出在自己的框架內得出完全不一樣的結論,對吧?”
梓泉又舉例:“比如說‘996’,如果馬克思來解釋,他會說這是階級矛盾;但如果用現在流行的框架,它又解釋這是內卷;還有其他的理論說,這是因為沒有入關。哪怕是完全一樣的事實,不同的人、不同的理論體系眼中,他就會扮演不一樣的道理。而且這些道理都是在邏輯上自洽的,他不是胡謅出來的。”
胡適說“歷史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梓泉則認為,世間萬物皆不過如此。
梓泉在大學就開了知乎賬號
圖源:“小聲比比”公眾號
另一段對梓泉未來自媒體人生涯起到關鍵作用的,是他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
他跑到北京,做了體育編輯。
新浪國際足球部門,12個簡單樸素的直男。“我的領導,老梁和陳馳,還有同事們,都是在內容上品味很好,對讀者嗅覺很敏感的人。”
體育內容有著很好的新媒體基因:第一,強熱點驅動,時效性強;第二,創作相對自由,束縛少;第三,追求戲劇化;第四,對標題的要求非常高。
“比賽結束前5分鐘,就要把所有選題和角度敲定;比賽結束后20分鐘左右,第一篇賽后報道就推送出來了。”
圖:高度戲劇化的英超標題
長期高強度內容訓練,梓泉有了余力在微信上開個人號,寫寫網上沖浪遇到的那些“臥槽,這也可以”。
2017年9月,梓泉推送了同名公號的第一篇文章《史詩級直男癌賺了280億會做什么?》。
圖源:“小聲比比”公眾號,曾用名“梓泉”
一口氣堪堪幾萬閱讀量,梓泉隱隱感到,自媒體可能是他另一個文字造夢廠。
與此同時,他的體育編輯路卻也漸漸走到了盡頭。
“大口徑噴壺”的煅燒
梓泉做英超編輯的最后一年,公司作為門戶網站,被微博、微信以及今日頭條三大陣營擠壓得死去活來。
部門引入了自媒體AI系統,內容素材量頓時上升到編輯部原產出的幾十倍;同時,編輯的工作從內容生產,變成了給現成內容改標題、打標簽,訓練推薦系統,使其更加智能。
“訓練一個早晚會淘汰自己的系統。4個字:自 掘 墳 墓。”
在技術突破的歷史車輪面前,梓泉和當時的很多人一樣,擔憂人工智能會使飯碗像滅霸打響指一樣消失。
他曾想“打不過就加入”,嘗試過學習編程
圖源:知乎
此外,他亦思考反機械化、反工具理性的出路:打造自己的品牌IP。“未來不會被淘汰的,除了程序員,可能就是藝人、藝術家。”
第11篇公號推送的次日,梓泉把公號改名為“小聲比比”——這是在“退堂鼓手”、“爭氣朋克”等一眾滑稽名稱中,朋友們公投出來的結果。
“一開始想注冊‘小聲BB’,不成;后來又想用‘嗶’,也不成。只剩下這個‘比’能用”,他打趣道,“雖然嚴格意義上來說‘比’字是沒有平聲的,對吧?但是大家都念‘小聲 bī bī’。我感覺我對漢語構成了某種程度上的破壞,挺慚愧的。”
然而,建號伊始的他,沒有表露出任何絲毫慚愧或謙虛的情緒,而是先給自己扣了許多犀利甚至有少許政治不正確的大帽子:
網絡暴力發源地、海淀區口徑最大噴壺、知乎友善度系統一生之敵、公眾號評論區嘴臭大賽三屆冠軍……
圖源:“小聲比比”公眾號
這種激烈性情定位帶來的影響,在2018年下旬集中暴發:
他爆火了,也危險了。
根據新榜公眾號回采,公眾號“小聲比比”的前34篇文章中,有12篇已因存在爭議、違規、涉嫌侵權而無法查看,刪文量超過三成。
而這34篇中,有4篇點贊量高達5位數,1篇點贊量10萬+。
連續幾篇爭議最大,也令他在業內外“一戰成名”的,是揭露某獨角獸公司運營數據造假一事。為此,梓泉甚至付出了與大公司對簿公堂的代價。
知乎高贊中,多認同梓泉在此事中扮演相對正義的角色:利用技術制造假數據、營造平臺虛假繁榮是業內人士所共知的灰色產業,梓泉只是扒下了這層“皇帝的新衣”。
2019年中旬,梓泉再度因品牌充電寶頻頻爆炸事件,為粉絲維權,站上輿論風口。
陪同受害人收集證據、怒懟廠家、被拉黑后不斷輿論揭發,直到問題批次產品被召回……這件事,成為他回首2019年“什么時候覺得自己的創作有意義”時的不二答案:“確實有改變一些東西,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推動。”
梓泉的文字依舊朋克如昔,只是越來越多的人津津樂道于,這個披著摳腳大漢式馬甲的人,如少年般對這個魔幻世界大聲較真。
不如斗圖
“小聲比比”在徐徐變化。
號越做越大。兩年之間,漲粉百萬。
飛馳的流量是創作者的雙刃劍。沒有一個創作者的性格中不包含渴望被看見的自戀,但也沒有一個創作者不對輿論的波濤心有戚戚。
曾有兩個讀者,讓梓泉恣意妄為的筆頭子頓住了。
第一個是名高中生,他在后臺留言說,每天蹲守梓泉的文章,是為了看最后一段的價值升華,好把它用到自己的作文里頭。“你明白嗎?這種感覺是非常驚異的。”梓泉對我說。
另一個則是名年紀較大的老讀者留言:“看似非常滑稽,甚至有點玩世不恭的文字中,會突然閃爍出思想性和人文關懷的光芒。這是這個賬號給我帶來最珍貴的東西。”
這些留言成為了梓泉心頭的擔子。
他開了個小號“B頭4”,把內涵相對較淺的,新奇、亞文化向的內容分了出去。“比大號更加離奇和‘惡毒’”。
至于大號“小聲比比”,今年以來,少有文章再起爭議。他表示自己逐漸找到了更好的表達方式,去照顧到不同層次的人對各類價值觀的接受程度。
公號大部分文章完讀率在45%以上
圖源:受訪者供圖
曾經的那些“噴壺”標簽,如今只剩下一個:人人有圖斗公益基金發起人。
多數時候,他的粉絲在后臺留言“比比真帥”,來獲取他文章里外的表情包。
搞插圖是他在英超時期養成的習慣。如今,他有特別的找表情包技巧:跑到各個支持圖片評論的平臺,如微博、即刻、懂球帝等,在評論區挖寶。
“能在評論區被頂到前頭的表情包,要么特別切題,要么特別精妙。”下載表情包后,梓泉把他們分為“能動的”和“不能動的”兩種。寫文章時,哪里要插什么樣的表情包,會自動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可能是一種天賦吧”,他解釋說,“其他的分類方法都不合適。比如按情緒分類,說‘沮喪’,蠟筆小新沮喪的樣子,櫻桃小丸子沮喪的樣子,杰尼龜沮喪的樣子,一只貓貓沮喪的樣子,它所對應的情感中悲傷的濃度是不一樣的。所以表情包審美對我們來說一直是一個訓練上的難題,不好教。”
目前的文章內容,主要由梓泉自己撰寫,其余同助手敲定大綱以后,由助手進行落地。
他特意提到團隊中“審閱”的角色:除了核查細節事實、把控文章理解成本以外,“審閱”還起到性格、觀點補充的作用。
“我這種風格化很強的寫作,寫到一定程度,里面的攻擊性或者說惡趣味有可能傷害到大眾的情感,或出現價值觀上的翻車。‘審閱’能夠控制好邊界,把它打磨到一個比較合適的地步,再向社會公眾去釋放。”梓泉總結道。
視頻時代與脫口秀之夢
今年年中,梓泉被自己立的flag“打臉”了。
去年我曾問他,面對視頻風口是否有投身的打算。他的答復是拒絕:
“我們的圖文其實已經很短視頻風格了。短視頻本質上是尊重觀看體驗的一種內容形式,我覺得圖文也完全可以在改良自身表達的基礎上達到這種舒適的閱讀體驗。”
然而他的B站賬號說明了一切。
梓泉本人是B站的忠實用戶,認為B站在未來內容消費習慣中將占有重要席位。
在公號官方B站賬號“高能嘴炮比比嗶”下,從5月起共發了7條內容,形式為B站今年極為流行的“配音+表情包”。
圖源:B站
配音由梓泉本人完成。初出茅廬的聲優梓泉,竭力地配合視頻風格,抑揚頓挫中難掩一絲勉強和羞澀。
效果不夠理想,梓泉顯得坦誠:“配音、寫文案都感覺很費勁。我一開始覺得視頻腳本和圖文寫作沒有那么大的差別,當我真正感受到配音結合視頻效果之后,才意識到差距還是挺大的。”
公眾號寫作中,多講求長線邏輯性、閱讀節奏以和每屏的信息承載量。而B站視頻里,段子與段子之間的獨立性相對更強。
“可能更重要的是對于喜劇結構的把握”,梓泉說,“就像魔術師在臺上,一會掏出來一個兔子,一會掏出來一個鴿子,一會掏出來一個彩帶,就是這樣的。”
梓泉參加過喜劇培訓班,甚至在北京講過開放麥。“你不用擔心,沒有視頻。你看比如像李雪琴,她像在臺上聊天,嘮嗑一樣,很多人就會想我也能上去扯兩句是不是?我自己去講過之后,深刻體會到你看她說的語氣很輕松,但可能每一個字、每一個停頓都是設計和練習過很多遍,每一個笑點、每一個包袱在哪個地方,引領大家情緒,那都是練了幾十遍上百遍才能夠達到的自然的效果。”
他用“達克效應”(D-K effect,又名鄧寧-克魯格心理效應)來形容自己這幾年的體會:一個人對一件事情一無所知時,他將對此毫無自信;當他略知皮毛,則會到達自信的“愚昧之峰”;隨著認知的增多,他將再次落至自卑的“絕望之谷”;見識再繼續加深,他的信心才會回復到相對平常之地。
圖源:微博
“過去的我常常容易低估做成一件事情的難度,然后高估批評一件事情的難度。”梓泉說,“現在會對能做成一件事情本身更有敬畏之心。”
聊到最后,他向我透露,未來或許不排斥在視頻中以本人面目出鏡。
“好的,我保持期待。”我說。
“請你把期待降低一點,我很擔心,我緊張。”梓泉連忙說。
隨后,他又拒絕了與我B站個人賬號互粉的請求。
“不行,我覺得太羞恥了。我在看我B站歷史記錄,我佛了。可見B站號它是真的是勾引出了很多人的過去沒有發現的這些趣味。看完我的B站,我覺得不能給,太可怕了。別的,我們還是保持一點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我盡力了。 ”梓泉的聲音結巴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