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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的一個夏夜,17歲的“殺馬特”少年李榮富回到悶熱的工廠宿舍,在手機上刷到偶像周杰倫在北大的演講視頻:“我覺得厲害的人,不平凡的人,并不是書要念得多好,我覺得他要有一技之長。”這個初中就早早輟學打工的年輕人,深受觸動,下決心要“逆天改命”。
7年后,李榮富開著一輛白色的皮卡車,載著烏雞、雞蛋、紅米、蘿卜,在盤山公路上飛馳。回到家鄉,他開起淘寶店,成了電商脫貧帶頭人。村里的農產品遠銷全國,全年銷售收入突破300萬元。
李榮富的命運改變了嗎?他說自己還算不上成功人士。但可以肯定的是,很多人的命運,因為李榮富這一趟趟的奔波,出現了轉機。
輟學
眼前這個96年的年輕人,梳著大背頭,定型后的頭發高度超過頭頂七八公分,身穿橙色的羊羔毛外套,在人群中顯得特別顯眼。
他叫李榮富,出生在貴州普安縣西隴村。村子坐落在虎跳峽的群山中,斧鑿形狀的山峰直入云層。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美景,也帶來了不便。曾經,村民們進一次普安縣城需要翻山越嶺走4個小時,山路建在懸崖上,僅一步寬,一不小心就會滾落到山谷中。
西隴村曾是遠近聞名的深度貧困村。李榮富關于貧窮的記憶,是沒有錢買洗發水。“大家都到山上摘皂角葉洗頭,很難搓出泡沫,條件好些的人家就用洗潔精洗頭,我們的頭發又干又硬。”
李榮富父母對他的期許落在了名字里,希望他靠讀書出人頭地、榮華富貴,他卻志不在此。初三那年,一個晴朗的午后,李榮富帶著3個同學翻墻逃走,再也沒有回過學校。很多年后,李榮富常常為這個魯莽的行動懊惱不已。
周杰倫
和村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輟學后的李榮富踏上打工之路。他帶著300元現金去了廣東,后又輾轉到浙江衢州落腳,在一家相框廠里做質檢工,月工資2000元。
工友大多是50多歲的女性,十幾歲的李榮富顯得格格不入。日復一日的機械勞動里,他也陷入焦慮和迷茫。最開心的事,莫過于發了工資去理發店給頭發染個好看的顏色,再到城里逛一逛。他最喜歡的顏色是橙色、紅色,因為那樣走在路上回頭率最高,陌生人的關注讓這個年輕人對生活多了一些期待。
2013年的夏日夜晚,李榮富的人生軌跡因為周杰倫發生了小小的改變。當時,下班回到宿舍的李榮富刷到了偶像周杰倫在北大演講視頻,他在演講中說:“我覺得厲害的人,不平凡的人,并不是書要念得多好,我覺得他要有一技之長。”
他了解到,原來周杰倫沒有考上大學,方文山也只是高職畢業,當過紡織廠機械維修工、電工、快遞員、服務生、高爾夫球童,23歲還吃不起像樣的雞腿盒飯。
聽完這個演講,李榮富深受鼓舞,開始第一次認真思考自己的人生,決定要做一份可以靠技能謀生的事業。很快,這個熱愛追星、愛染發、甚至小時候還有過明星夢的李榮富,把人生目標鎖定在“當一名酷炫的美法造型師”。
理想
李榮富回到貴州黔西南州,從理發店洗頭小弟開始做起,哪怕是洗頭小弟也要力爭做到最好。因為雙手長期泡在洗發水里,很多地方都潰爛了,最多的時候手上貼了10個創口貼。
李榮富還在店里用心學習燙染,沒想到,技術一度絕塵。“做極度色,要把黑色頭發漂到8°到9°,操作不好,頭發就會全部斷掉,長的頭發可能直接變成短發。這類難度大的顏色都會交給我來做,每次操作的時候,店里的其他染燙技師都過來圍觀學習。”李榮富說起這段經歷,眼睛發亮。
在理發店工作一年多之后,李榮富存夠1萬塊錢,報了專業的發型師培訓班,此后順利當上了發型師,收入也跟著技術水平逐漸上漲。
給客人服務的時候,他觀察到,抱著手機刷淘寶購物的越來越多。“這是個商機,為什么不開個淘寶店呢?”他想起幾年前打工的浙江衢州相框廠,據說現相框廠很多訂單都來自淘寶。李榮富一合計,又背起行囊遠赴衢州,向相框廠老板拿貨源籌開淘寶店。
回鄉
當李榮富在外打拼的時候,西隴村也悄然發生著變化。
2018年,一個叫樊陽升的青年成了西隴村第一書記,他是公安部派駐到普安縣的扶貧干部。第二年,西隴村通往普安縣的懸崖山路變成了盤山公路,村民從山里進出方便了,可是如何致富呢?西隴的蘿卜、紅米等農產品都是好東西,其中,蘿卜個頭大、味道甘甜,有著“西隴蘿卜賽香梨”的美譽。但交通成本和郵費算下來,比蘿卜還貴。
樊陽升經過一番考察,首先瞄準了烏雞產業,西隴村空氣好、山林多、山上還有天然藥材,可以說是放養烏雞的絕佳場所。
按照樊陽升的規劃,養雞場分兩條腿走路,除了傳統的線下銷路,還要通過淘寶這樣的電商平臺,把烏雞賣到北上廣這些大城市。
雞場的收益最終惠及村民。雞場收入實行4:3:2:1的分配模式,即40%用于下一步養殖生產,30%用于貧困戶分紅,20%用于村集體資金積累,10%用于支付運營人員的工資。
但誰來負責養雞場的線上銷售呢?樊陽升犯了難。村里大部分人連上網都不會,更別說開淘寶店了。
樊陽升發愁的時候,迎來了一個新搭檔,他叫牛少龍,是阿里巴巴的資深員工,被公司派到普安縣。牛少龍的工作任務是利用阿里的資源、用數字化經驗一起幫助普安脫貧致富,大家都稱他為阿里巴巴脫貧特派員。
牛少龍來到普安縣之后就馬上組織了電商培訓,希望培養一批電商人才,為當地的烏雞、紅茶、紅米等農產品找到突破口。
剛開始報名的人寥寥無幾,村民們擔心開淘寶店難度大,都打了退堂鼓。于是,有人向牛少龍推薦了遠在衢州的李榮富。
事實上,此時的李榮富正陷在泥潭里,打著退堂鼓。“開網店光有貨源是不夠的,網頁設計、店鋪運營,每一樣都需要專業的知識,需要長期的學習和摸索,沒有想象中這么簡單。”
所以,當李榮富收到樊陽升和牛少龍的橄欖枝,立即打道回府,火速參加了牛少龍組織的電商培訓,準備好好干一番事業。
摘帽
剛起步的時候,李榮富白天在村里收各家的農產品,跟著樊陽升跑市場,晚上回家看視頻學習電商知識,牛少龍組織的每一場培訓都不落下。為了讓買家眼見為實地看到吃蟲子和玉米渣的烏雞,李榮貴還把直播鏡頭對準養雞場。
看到這些烏雞在大山里自由奔跑、健康生長,買家很快建立了信任,下單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行情好的時候,一天就賣出1千多個雞蛋,訂單排到了半個月后。
不過,讓他頭疼的是,怎么把這些烏雞安全運送到縣城的物流中心。村里沒車,用不了雞籠,李榮富只能把雞裝在兩只編織袋里,綁在木棍兩頭,架在摩托車后座運往縣城。雖然懸崖山路已澆筑成盤山公路,但也只有單向車道,總共有108道彎,又窄又陡。在這樣的山路上來回送貨,李榮富從沒有喊過累。
但烏雞可能受不了。“天氣炎熱,再加上山路顛簸,這些雞總是被摩托車輪胎剮蹭,每拉一趟都要死兩三只。心里難受啊!這都是村民辛辛苦苦養出來的。”李榮富說,每當發生這種意外,他都自責得向樊書記請辭。“不過,烏雞和這些農產品賣出去之后,村里的貧困戶收入提高了,又踏踏實實得繼續干下去”。
李榮富說,村民里,改變最大的是貧困戶老伍一家,因為養雞場,收入有了巨大的提升。老伍是養雞場的管理人員,也是村里重點幫扶對象。前幾年,老伍在城里打工,妻子在家照看四個孩子,老伍一個人養活一家人,日子過得緊緊巴巴。
2017年,妻子出走,這個勉力維持的家庭驟然崩塌。老伍不得不回村照顧四個女兒,偶爾到縣城打零工,一年收入才4000元。
當初籌建養雞場,也是為了能讓老伍他們有一份在家門口的工作,不僅可以有穩定的收入還能照看孩子。如今,固定工資加上分紅,老伍的年收入攀升到五萬元。日子過好了,四個羞澀怕生的孩子也變得開朗自信。他們也會出現在李榮富直播的鏡頭里,給叔叔阿姨們唱歌。
連續兩年,包括西隴村烏雞、紅茶、紅米在內的普安農產品都進入了天貓雙11的興農會場。2020年,西隴村農產品線上線下的銷售收入突破了300萬元。村里第四個養雞場也已經在籌建中。
今年3月,普安縣如期退出貧困縣序列。李榮富的摩托車也早已換成了小皮卡車。每天,老伍游走在山崗,將那些散落在各處的淡藍色雞蛋收揀好,逐一擦洗,放進特制的泡沫包裝盒,等待李榮富的皮卡車開上山頂,將烏雞和雞蛋發往天南海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