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齡的《聊齋志異》為華語電影提供了不少電影素材。
尤其中是《聶小倩》的故事更是成為經久不衰的改編熱門,但提起這個故事有兩個人必須要提,一個是李翰祥,另一個是徐克。
李翰祥版《倩女幽魂》的內核側重的不是男女情事,而是家國天下與仁義禮智。
電影開篇,寧采臣和燕赤霞關于中興大業的探討,故事行進中段,對另一書生好色風流,全然不理天下局勢的鄙視,都反映出李翰祥在《倩女幽魂》中的立意。
他不想讓《聶小倩》變成庸俗的風月韻事。
為此李翰祥用了不少心思提升《倩女幽魂》的藝術性。
如電影從頭到尾都透著“古樸”二字,就像是站在古代人的視角拍了一出古人的故事,片中殘垣斷壁、荒草叢生的破廟宛若荒廢的古建筑。
即使是在攝影棚內拍攝,李翰祥也借助自己的美術功底將場景搭配的古香古色,再輔以文言文式的臺詞,古人怪力亂神的故事撲面而來。
在構圖方面,因為李翰祥與彼時是助理導演的胡金銓都是美術出身。
畫面的繪畫性特別強,人物仿佛于畫中游,幾乎每一幀截取下來都是一副出色的山水畫。
有了這兩點的完美,《倩女幽魂》的面子立住了,在里子這一塊,李翰祥深厚的國學底蘊便展現了出來。
在蒲松齡《聊齋志異之聶小倩》一文中,寧采臣知道聶小倩是鬼源于聶小倩奉姥姥之命取其精血。
可因寧采臣不懼美色財氣,方才和盤托出,但在李翰祥的改編下,寧采臣跟聶小倩的相遇、相知突出的是一個“雅”字。
《倩女幽魂》不同于《聶小倩》。
前者是通俗趣聞,后者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李翰祥用一幅畫、一首詩道出聶小倩是鬼。
在電影中,寧采臣夜宿破廟,半夜突聞后院有琴弦之聲,循聲而去,見到一妙齡女子撫琴,寧采臣不覺入神。
等他察覺到自己的冒昧后,準備輕聲溜出去,卻被風吹過來的一篇詩稿攔住腳步,技癢的他提筆修改,被剛剛彈琴的女子發現。
女子本欲呵斥一番,趕他出門。
但見他才華不俗,又懂詩畫便叫他在自己畫的鴛鴦圖上題詩。
寧采臣卻之不恭,詩句剩最后一句時,女子的姥姥奪門而入,趕走了寧采臣。
故事進行到這,李翰祥留下了一個伏筆。
讓當天晚上聶小倩假意找寧采臣補全畫上的題詩,實則計劃色誘吸取精血,變得有理有據,而這幅有詩有畫的完全體鴛鴦圖由此成了新的線索。
第二天,寧采臣到鎮上收租,偶遇抱著鴛鴦圖,行色匆匆的聶小倩。
心生疑慮的他跟著聶小倩走進了一家店鋪,卻不見任何女子的身影,反而在墻上看見了聶小倩昨晚所作的畫,以及自己題的詩。
經由老板之口得知,這幅畫在這里已經掛了十幾年,是一位縣令的千金所畫,但因其英年早逝,這幅畫就成了無主之物,而畫上的詩之前未曾有。
這樣一改,不僅擴充了《聶小倩》原文,還讓觀眾和寧采臣的疑惑同時解除。
劇情上邏輯分明,一點也不突兀,李翰祥用高雅的藝術既沒有曲高和寡,也沒有附庸風雅。
電影的結尾也與原文不一樣。
李翰祥只借鑒了《聶小倩》的前半部分,后面的大結局是自己的原創。
在原文中,寧采臣重新安葬了聶小倩的尸骨,聶小倩的鬼魂跟著寧采臣來到了他的家中。
經過一年多的相處,聶小倩有了不少陽氣,被寧采臣納為妾,還為他生下一男半女,寧采臣也高中進士,好人得到了好報。
在《倩女幽魂》中,原本是書生奇人的燕赤霞被李翰祥改成了道士俠客,結尾便由他而來。
寧采臣帶著聶小倩的尸骨返回故里,姥姥追隨而至,想要奪其性命,幸虧燕赤霞及時趕到,處死了姥姥,寧聶二人得以成為眷屬,升華了原文中較為俗套的合家歡。
不過,受時代所限,李翰祥版《倩女幽魂》在電影技術、故事節奏、主題變化上都有許多可以提升的空間。
27年后,一位在60年代看過《倩女幽魂》的年輕人將此片翻拍,再次搬上了大銀幕,他的名字叫做徐克。
與李翰祥版的《倩女幽魂》相比,徐克的《倩女幽魂》在故事脈絡、角色設定等方面都與其一致,如收租的寧采臣,捉鬼道士燕赤霞,主線也延續了李翰祥版。
但是徐克版之所以為人稱誦,是因為他的改編并不是一味地模仿,而是加入了自己的風格以及與時俱進的審美。
一代人有一代人喜歡的潮流與文化,高山流水固然陽春白雪,但也得允許下里巴人的存在,而徐克則在后現代主義上的造詣很深。
他翻拍的電影都將前輩的作品簡單化、獵奇化,盡管失去了不少藝術性,可在友好度上深受觀眾追捧。
正如南海十三郎所說:“我的時代跟你的時代不同,看我戲的人,十個有九個是文盲,唱詞深一點也聽不明白。
眼光放遠一點,觀眾的水準越來越高,寫得像我那樣有個屁用呀?‘學我者生像我者死’”,徐克的電影做到的就是學,而非像。
《倩女幽魂》中這種“學”顯而易見。
李翰祥版的《倩女幽魂》注重藝術性,在人物塑造上比較單薄。
到了徐克這里,他在保留原版琴、畫為引子,鈴鐺一響,鬼怪即來的基礎上。
還讓寧采臣、燕赤霞、聶小倩的形象更加具體,增添了黑山老妖與小青這兩個角色來彌補原版戲劇張力和矛盾的不足。
如李翰祥版中女鬼害人的部分基本就是一個鏡頭略過。
而在徐克版中用了大量筆墨來渲染這種恐怖的氛圍,以此來突顯聶小倩身不由己的處境與心地善良的本性。
此外,在李翰祥版中寧采臣幫聶小倩的動機并不足以讓人信服。
但徐克將這段伸出援手的美德轉化成了男女情事,寧采臣與聶小倩演繹了一場曠世絕戀、風月十足的人鬼情未了。
這樣一來,不僅電影主題與李翰祥版不同,表現方式也大相徑庭。
李翰祥是家國天下、仁義禮智,徐克是愛恨情仇、人性善惡,前者以古帶古,使勁做舊,后者借古喻今,披著古代的外衣講現代的情愛故事。
至于燕赤霞這個角色,原版是壯志未酬的俠客,自始至終都保持一種觀點。
而徐克沒有那么固守傳統,他塑造的燕赤霞也是一身俠義之氣,但會隨著認識世間的過程而轉變。
如他一開始認為人鬼有別,凡是鬼怪一定要斬草除根。
但在寧采臣和聶小倩的影響下,他對好壞重新定義,不再被禮制所束,所以才會在結尾處為了聶小倩能夠投胎轉世拼死一搏。
這些角色的身上都具有一定的悲劇色彩。
寧采臣因一窮二白被他人嫌棄,燕赤霞看不慣官場腐敗不再過問衙門之事。
聶小倩客死異鄉,一心想重新做人,但被姥姥所逼,引誘過路人,幫姥姥取他們的陽氣。
每個角色的悲劇造就了結局寧采臣和聶小倩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的大悲劇,與李翰祥版最后的大團圓截然不同。
這就是徐克的厲害之處,縱然他不是什么大師,但他可以學到大師的精髓,然后為己所用,沒成為第二個南海十三郎,成了第一個唐滌生。
《倩女幽魂2:人間道》與蒲松齡的《聶小倩》已無關系。
跟李翰祥的《倩女幽魂》更無關聯,那么是不是徐克版《倩女幽魂》的續集呢?
以劇情來看,《倩女幽魂1》中聶小倩說他的父親是被奸人所害,而在續集當中,主線故事就是救被奸臣誣陷的傅大人,這么一看,第二部似乎是前作的前傳。
可是,這樣一來,時間線就徹底亂了。
因為寧采臣在第一部中剛剛目送聶小倩投胎轉世,現在又闖入聶小倩的生前故事。
無論怎么解釋都不合理,況且寧采臣又沒有穿越,因此《倩女幽魂2:人間道》是一部獨立電影。
之所以取這個片名,片中還有寧采臣、聶小倩、燕赤霞這三個經典角色,是因為徐克為了票房蹭“倩女幽魂”這個IP。
否則本來是悲情色彩的故事,結尾為何又讓寧采臣和傅清風雙宿雙飛呢,這就是屈服于市場,討好觀眾的表現。
到了第三部《倩女幽魂3:道道道》直接沒有了聶小倩和寧采臣。
電影完全成了第二部和第一部的雜糅版,故事上是第一部的換湯不換藥,大結局是第二部的復刻,與“倩女幽魂”相關的只剩字面意思了。
這也是徐克拍三部曲的老毛病了,英雄本色如此,笑傲江湖如此,倩女幽魂也如此。
三部電影之間僅剩的聯系就剩片名與角色名了,雖然港味充足,但是經典程度上就不盡如人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