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口秀大會5》進行到了半決賽。
每期節(jié)目播出,總會有那么幾個聲音提起一個名字:李雪琴。
脫口秀的觀眾忘不了李雪琴。
但李雪琴早已把商業(yè)版圖擴到了脫口秀之外。
她演電影、拍電視劇、上各種綜藝……
脫口秀演員的身份,于李雪琴而言,似乎只是2020年的夏日限定。
李雪琴似乎從不留戀某一種身份。
拍短視頻火了,她就順勢當起了網(wǎng)紅。
脫口秀的風起來了,李雪琴又借上了脫口秀的東風。
如今真人秀看中了她的幾分幽默,紛紛向她拋來橄欖枝,李雪琴也不排斥。
“不留戀”這個詞,說來自作多情。
其實李雪琴不過是一直往前走,接住了命運遞過來一個機會,然后名利也隨之而來。
但名和利是生活的解藥嗎?
在剛剛憑借短視頻走紅時,李雪琴參加過一個訪談節(jié)目。
那一天的取景地在北大附近的一條小河旁邊,談話過程中,李雪琴看到原本極為平靜的河水,不知道出于何種原因,在無風的天氣里忽然涌動了起來,而后又很快恢復了平靜。
她很詫異,盯著小河呆呆地愣了很久。
錄制快要結(jié)束時,主持人問她人生的座右銘是什么,她回答:“得失不怨人”。
此后對方又問她墓志銘是何,她脫口而出:“謝謝惠顧”。
“我知道自己身上的這種‘紅’都是暫時的”,就像那條忽然翻涌的小河,李雪琴想,早晚有一天,自己也會回歸平靜的。
“我一點都不深刻,如果能逗大家笑一笑,那也算是我為社會做了一點點貢獻吧?!?/p>
大家好,這是李雪琴。
1995年7月1日出生在大城市鐵嶺,更具體點說,她在開原長大,與喜劇大師趙本山、東北著名狠人范德彪都是老鄉(xiāng)。
在開原街道極為顯眼的地方有一座高樓,高樓頂上掛著12個大字:“開心之原,歡樂之城,幽默之都”。開原地方小,打著車轉(zhuǎn)圈跑一天也花不上50塊錢,小時候李雪琴一走一過總能瞅見這12個字,瞅的次數(shù)太多了,她也受到了藝術(shù)的熏陶,一身幽默細胞就這樣生根發(fā)芽。
李雪琴本名叫李雪陽,“雪”是族譜上定好的,“陽”是爺爺選的——她出生時是夏天,老人家希望她能做一個溫暖如陽的人。
后來改名是因為某次小組作業(yè),大家都有藝名,她也想整一個,想起自己原來有個筆名叫“破琴”,于是就把兩者結(jié)合,鼓搗出一個“李雪琴”。她自認這名挺符合自己氣質(zhì),接地氣,“有一股大媽的氣質(zhì)”——你看這名,多親切。
在開原,李雪琴有很多好朋友。
大家年齡差不多,還都在一個學校念書,每天上學、放學都混在一起,走到哪兒都是嗚嗚渣渣一群人,家長形容這種快樂為“一天到晚就知道彪吃彪喝彪玩”。
孩子們很淘氣,但也很善良。記得有一年教師節(jié),為了給老師一個驚喜,李雪琴買了一罐八寶粥,上課時“咔”一下把粥全都倒在了同桌的桌子上,然后舉手說同桌吐了。
老師聽了嚇一跳,趕緊跑下講臺查看情況,就在這時李雪琴拿出了全班同學準備的花,并給老師送上了祝福。
欲揚先抑,她打小就對喜劇節(jié)奏有著特殊的理解。
在開原“跑瘋”小分隊里,李雪琴的年齡最小,但腦子最活。同樣是成天在外面吃喝玩樂,但她每回考試都能拿全班第一,其他玩伴不是第二、就是第三,倒數(shù)的。于是每當考試成績公布,小分隊里的成員除了她都免不了家長的一頓錘。
有對比才有反差,那時候大家就說:李雪琴這孩子啊,長大指定有出息!
李雪琴童年照
盡管身邊不缺表揚,但李雪琴的父母,老李和敬愛的賈女士,卻從未對姑娘提出任何苛刻的要求——“別走歪路,健康快樂”,就是他們對女兒最大的期待。
“所以到現(xiàn)在我的道德底線都是板板正正的”,講起這個,李雪琴總是特別驕傲。
李雪琴是被“散養(yǎng)”長大的,念書學習之外,父母對她的其他事也很少插手。
和李雪琴一起長大的朋友說,過去整個小區(qū)大院里,她是唯一一個可以隨便上網(wǎng)、玩電腦的小孩。所以彼時每到放學、放假,周圍的小伙伴都喜歡湊到她家里打游戲。
一大幫子熊孩子聚在一起,鬧騰得房頂都快掀翻了,可李雪琴的媽媽賈女士從未因此生過氣、紅過臉,每回看見小同學都笑嘻嘻地迎人進門。
這不是一種虛假的家長式客套,在李雪琴心里,真實的賈女士就是這樣一位善良、可愛,且非常酷的小姑娘。
李雪琴的媽媽賈女士
在李雪琴的記憶中,媽媽是“長不大”的,她不認路、特別害怕自己出遠門。
李雪琴18歲那年參加北大的自主招生考試,賈女士也跟著去了。母女二人坐著綠皮火車哐當哐當顛了一宿,終于從開原到了首都。那是媽媽這輩子第一次到北京,李雪琴說,在看見城市高樓時,媽媽的眼中分明閃爍著虔誠。
賈女士第二次到北京是為了參加女兒的畢業(yè)典禮。
活動開始前幾天,李雪琴特意帶著她走了幾遍從賓館到體育館的路線,可到了典禮開始那天,她還是走丟了,最后只能慌慌張張地給女兒打電話。
李雪琴與媽媽(左邊一、二)一同參加畢業(yè)典禮
在與賈女士的母女關(guān)系中,李雪琴是更敏感的那一個,換句話說,總是女兒照顧媽媽多一些。
李雪琴14歲時,父親做生意賠了錢,為了躲債,他跑了。
于是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家里都只有李雪琴和賈女士相依為命。那段時間里,賈女士很敏感,情緒也不穩(wěn)定,李雪琴是她唯一的發(fā)泄口,“有的時候?qū)懲曜鳂I(yè),在家看電視都會被她大罵一頓”。
可李雪琴知道,這種極為反常的行為是一種悲傷的表現(xiàn)。
所以她從未反駁過——忍著,哄媽媽,找個沒人的地方哭,那段時間母女二人的每一次爭吵都是如此化解的。
家道中落后,李雪琴的零花錢也變少了。住校念書時,周圍同學的生活費是每月500元,但她就只有100元,彼時她最渴望的事情就是能和同桌一樣,買一根6塊錢的自動鉛筆。
這段不太富裕的日子在李雪琴心里留下了一道疤,哪怕日后掙到了錢,她的消費習慣仍是“買最便宜的那個”。就像東北人特別喜歡攢塑料袋一樣,她覺得攢錢也是一個道理,“指不定啥時候就用上了”。
李雪琴與媽媽早期合影
家庭發(fā)生變故后很多人都在說“完了,耽誤孩子了”。李雪琴害怕媽媽聽了會難過,所以半點異常都不敢表現(xiàn)出來。在學校,她把成績拼命穩(wěn)定在年級第一;在家里,她還要消化媽媽的負面情緒。
“這個家真的就是我頂起來的”,后來李雪琴在采訪里說:“雖然這么說有點夸張,但我確實是我媽唯一的精神支柱?!?/p>
因為家里的這些事,“14歲”成了李雪琴生命中一個極其重要的節(jié)點。
很多東西從此結(jié)束了,比如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青春期的叛逆情緒,以及一些對于未來橫沖直撞的勇氣。
成名前的李雪琴
她覺得自己不浪漫了,因為在這之后,她每天思考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如何讓媽媽開心,后來又發(fā)展成如何讓更多的人開心。
“極度討好型人格”,李雪琴覺得這是形容自己性格最精準的詞匯之一:“我最怕別人不喜歡我”。
由于這個灰暗節(jié)點的存在,李雪琴與原生家庭的關(guān)系一度被外界渲染的極度糟糕。2019年年初,24歲的李雪琴第一次公開講述自己與賈女士的故事,并被媒體撰寫成文。
文章發(fā)表后很多人斷章取義,以此來詬病賈女士。李雪琴看見了,過了幾天也寫了篇文章《其實我也沒那么慘啦》,字里行間反復強調(diào)“我媽是個很可愛很可愛的小姑娘”。
興許是擔心大家會把矛頭指向?qū)懳恼碌娜耍终f:“稿子里的話都是我自己說的,只是在表達的時候忘記把話說完全”。
她努力周全別人,可在談起自己時卻說:
“不快樂是人生常態(tài),但這不耽誤我讓別人快樂?!?/p>
李雪琴一直很希望能給別人帶去快樂。
中考之后她考上了本溪市高級中學,為了念書,她離開了開原。
本溪高中是遼寧省最好的高中之一,多年來為各個大學輸送過不少優(yōu)秀人才。和超高升學率成正比的是超多壓力——在這所人才濟濟的學校里,人才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是擠出來。
在這里,外人聽來毫無特點的尖銳響鈴,傳到學生的耳朵里便會自動分解為不同的指令,什么時間早讀、上課、做課間操、吃飯、自習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大家好像都活在一個不可變更的系統(tǒng)里,而課堂上的鈴聲就是控制所有人的開關(guān)。
絕大多數(shù)時候,李雪琴的行為也被這個系統(tǒng)限制著。有一次上課,她的筆掉到了地上,在走廊上巡視的老師路過恰好看見她低頭撿東西,第二天就通報批評她上課溜號,這事兒她現(xiàn)在想想都覺得離譜和委屈,“這多不講理,誰還不掉個筆呢”。
類似的規(guī)矩在學校還有很多,李雪琴有點受不了了,而她緩解緊張氣氛的方式,就是說話。
由于喜歡在課堂上講話,李雪琴換了好幾次座位,為了避免她和同桌聊天,班主任在講臺邊上安排了個“vip獨座”。結(jié)果這把好了,她不和同學嘮嗑了,改成接老師話茬了,甭管任課老師提問什么,她都積極主動回答,“也不知道對錯,就希望老師樂”。
李雪琴成名前照片
得知李雪琴要到本溪念高中后,賈女士在學校附近給閨女租了一間房,不貴,挺大,幾個人住都綽綽有余。
不需要上學的時候,李雪琴就會把幾個關(guān)系比較好的同學約到家里聚會、打麻將、吃火鍋、扯犢子。碰見李雪琴請病假,這些小伙伴也會去她家坐坐,名義上是探病,實際就是為了玩兒,好幾次李雪琴都想,沒這幫損色來搗亂,自己的病興許還能好得快一點。
文理分科之后,李雪琴進入了文科實驗班。用別人的話來說,“這就相當于一條腿邁入了重點大學”。為了不讓另一條腿落在外面,同學們開始拼命學習,日常背課文、讀單詞都急赤白臉的。
但李雪琴不用,她上課睡覺,下課跑瘋,看似稀里馬哈,實則大智若愚。高中三年,她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知識一看就會,考試一寫就對,別人吭哧癟肚一個小時做不出來的題,她大筆一揮不到半小時就寫完了。
“天才少女”。
很多人都這樣形容李雪琴,然而天賦之外,李雪琴也付出了許多努力,可她從不說——老說自己辛苦是一件很矯情的事兒,她不喜歡。
李雪琴成名前照片
盡管外表看起來吊兒郎當,但李雪琴的心里其實很在意自己的成績和排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寫在考卷上的分數(shù)是讓媽媽放心的基礎(chǔ),也是“孩子沒被耽誤”的唯一證明。
一旦成績明顯下滑,她便會感到異常焦慮,極度崩潰時她會躲到教學樓頂層的角落里大哭,和同學瘋狂吐槽老師和學校。有一次她正和朋友抱怨得起勁,身后的鐵門忽然打開了,地理老師一邊整理著褲腰帶一邊從里面走了出來,六目相對時她才知道,那個角落其實是員工廁所,“你說這扯不扯”。
現(xiàn)如今回憶起在本溪高中的日子,李雪琴仍覺得“痛苦”。她不習慣那些規(guī)矩,也不喜歡老師用分數(shù)和課堂表現(xiàn)定義一個學生的方式。她主張“人生不會被分數(shù)定義”的理論,同時也承認“它一定會影響人生”。
這種看起來相悖的邏輯,從某種程度上來看就是“高考”被崇拜的理論基礎(chǔ),因為知識真的能改變命運——痛苦被升華了,但李雪琴也說,她這輩子最反感的就是把普通的事情上升價值——累就是累,這玩意兒有啥好解構(gòu)的?
可李雪琴對“高考”仍有留戀之情:
“那段時間是人生最后沒有大憂慮的時候,因為除了學習和考試之外,你什么都不用想。后來人生的很多痛苦都是源于你有太多的選擇,因為不管你選什么,都會后悔的?!?/p>
而李雪琴成年后的第一個痛苦,就在“選擇”中誕生了。
2013年,18歲的李雪琴通過了北京大學的自主招生考試,排名全遼寧省第一。填報志愿時她和遼寧省文科狀元都選了中文系做第一志愿,結(jié)果北大要了“狀元”,她則進入了新聞與傳播學院廣告專業(yè)。
痛失高考第一志愿的經(jīng)歷讓李雪琴意識到,在北大這樣的國內(nèi)頂尖學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好學生”,外界對于北大始終懷有諸多期待和展望,但從現(xiàn)實來看,那些目光大多只聚焦在文史哲這一類的“王牌專業(yè)”。
“誰會對一個學廣告的人抱期待呢”?在李雪琴看來,自己就生活在北大的最底層,她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不當好學生了。
李雪琴一直不覺得考入北大是一件多么偉大的事情,也特別不喜歡別人借此給自己附加高大上的價值,北大確實很牛,但自己并不牛。
現(xiàn)實中對于名校畢業(yè)的人,大家都會高看一眼,“覺得層次不一樣”,可李雪琴始終覺得,自己只是“有點小聰明,擅長考試”,而上北大也是因為“考了那么多分數(shù),別的學校也不讓去啊”。
在北大念書的第一年,李雪琴是“躺平派”。上課不咋聽,作業(yè)不咋寫,班級組織的一切集體活動她都不參加,期末考試也是“及格萬歲”——湊合念唄,還能退咋地。
對比學校的其他專業(yè),新聞傳播學院成立較晚,所以很多方面仍處于“萌新”階段。
學新聞之前,李雪琴以為大家都是因為有崇高的新聞理想,所以才會選擇這個專業(yè)。但進了北大以后才知道,身邊的同學大多都是接受調(diào)劑進入學院的,真正喜歡這個專業(yè)的沒幾個人。
但大家都很擅長做“好學生”。
有一次老師留了一份課堂作業(yè),要求最終成文字數(shù)在3000字左右。結(jié)果到了下次上課,李雪琴發(fā)現(xiàn)大家都寫了大幾千、上萬字的作業(yè),就自己老老實實地寫了3000個字。
李雪琴疑惑了,為啥大家對寫作業(yè)這么積極?
李雪琴北大畢業(yè)照
在她看來,自己大學四年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要把小組同學做得像屎一樣的PPT用特別生動的話講出來”——這也為她日后踏入脫口秀領(lǐng)域打下了夯實的基礎(chǔ)。
這并不是個例,看看各個大學院校人氣爆滿的專業(yè)里,學生出于“熱愛”才報考的其實寥寥無幾。大家要么看中了優(yōu)秀的就業(yè)前景,要么就是能力有限別無他選,“人其實都很現(xiàn)實,只是有些名校畢業(yè)的人不愿意承認罷了”。
李雪琴很實誠,她說:“我畢業(yè)以后就是想多掙錢?!?/p>
李雪琴北大畢業(yè)照(中間)
晃晃悠悠過了一年,李雪琴在某個清晨忽然覺醒,她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么糊弄下去了,“得為以后做打算”。大學二年級時,專業(yè)課比重增加,需要死記硬背的東西變少了,她也逐漸找到了學習的節(jié)奏,重新做回了“尖子生”,并且拿到了那一年的獎學金。
好事兒都來了,但李雪琴并沒有很開心。彼時她談了一個男朋友,年長她幾歲,畢業(yè)于北大心理學系。見女友情緒持續(xù)低迷,他拿出了擱置許久的大學教材,一頁一頁地翻看、對照女友的行為,最終得出結(jié)論:
李雪琴,抑郁了。
聽到這個結(jié)論時,李雪琴愣了一下,當時北大心理學系剛剛更名為“北京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她猛然發(fā)覺,這是自己距離科學和哲學最近的時刻。
此后為了發(fā)泄內(nèi)心的一些情緒,李雪琴開始寫詩。至于寫下的是否算是詩歌,她也不知道,只覺得“回車用的多,我就是詩人”。
李雪琴寫的詩歌
實際上,在最初患上抑郁癥時,李雪琴并沒有感知到太明顯的不適和反常。一直到大四上半學期,在畢業(yè)、申請到國外讀研究生的雙重壓力下,她才感覺到病痛正在一點點吞噬著自己的身體和意志。
“心悸、焦慮,每天閉上眼睛就感覺所有恐怖的事情都朝我涌來”,而比這些都可怕的是,她出現(xiàn)了自殺傾向。
在意識到抑郁癥已經(jīng)明顯影響到自己的正常生活后,李雪琴來到了北大心理中心。彼時恰逢期末,心理中心迎來了一年中患者最多的時候。在得知李雪琴的基本病情后,醫(yī)生問她“大幾了?”李雪琴回“大四”,對方又問“能畢業(yè)嗎?”答“能”,醫(yī)生不解:“那你還抑郁什么?”
醫(yī)生瞪著眼睛一反問,給李雪琴也整懵了。她支支吾吾半天,說自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自殺傾向。這把又輪到醫(yī)生傻了,說什么都要把情況匯報給學院,讓院長和校長處理。
李雪琴想,學院知道了,就等同于媽媽也會知道,她不愿讓家人擔心,苦苦哀求醫(yī)生將此事隱瞞,“我都給那人跪下了”,可對方最后還是將李雪琴的情況告訴了學校。事后講起這段故事,她說,“這是我對北大最失望的一次”。
大學畢業(yè)后,李雪琴去了紐約大學讀研究生,申請的專業(yè)是教育學——為啥?好賺錢。
國外流行開研討會,動不動就舉辦這個party那個meeting的。剛開始的時候李雪琴也去,見別人都互相交換名片,她也整了一沓,結(jié)果因為本科學的是老外都看不上的傳媒廣告學,最后一張也沒發(fā)出去。
這件事對李雪琴打擊不小,抑郁癥也在那個時候復發(fā)了。為了緩解情緒她找到了當時教語言的教授嘮嗑,她問人家:你這都讀博士了,一個月得掙多少錢?
教授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告訴她這輩子干的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讀博,既浪費時間,又賺不到錢。李雪琴不甘心,繼續(xù)問,那現(xiàn)在靠什么養(yǎng)活自己呢?教授答:我媳婦教中文養(yǎng)家。
聽完這話李雪琴就悟了,那這還在國外研究啥,趕緊回家琢磨中文吧!
2018年6月,李雪琴有了從紐約大學退學的想法,下定決心前,她撥通了“鐵嶺一姐”賈女士的電話。
高三下學期時,賈女士見閨女學習壓力太大,主動幫著李雪琴逃了一節(jié)自習課,帶其到街邊燒烤店胡吃海喝了一晚上。那一夜,賈女士開了4瓶啤酒,李雪琴喝了一瓶,倒了,剩下的全被媽媽一個人喝了。
這天之后,賈女士也成了李雪琴的精神支柱,但凡遇見實在想不通的事兒了,她都會找媽媽聊聊:
“媽,念不動了,想回家了?!?/p>
“那你就回來?!?/p>
就這么的,李雪琴退學了,這一年,她23歲。
李雪琴與媽媽
李雪琴回國時,正趕上一位朋友創(chuàng)業(yè),做綜藝節(jié)目。她想跟著人家一起干,結(jié)果錄了幾期就發(fā)現(xiàn),內(nèi)容根本不是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動不動就拿自己北大學子的身份上價值、做規(guī)劃,多無聊。
那時候李雪琴發(fā)現(xiàn)大家都在玩短視頻,她也試著錄了幾個:第一個是教大家讀外國奢侈品的名字,第二個介紹北大,到了第三個作品,她就火了。
這是2019年年初,李雪琴這朵成長于鐵嶺黑土地上的奇葩,終于讓所有人看見了。
與流量一同到來的還有諷刺。
向各位明星喊話的短視頻走紅后,很多人說她是“傻子”,得知她是北大畢業(yè)生之后,又說她是“裝傻”。每天都有人質(zhì)疑她,說她做網(wǎng)紅敗壞師門,但幸運的是“北大很包容我,從來沒有因為這個事情說過啥”。
李雪琴大火之后,很多北大的同學找到她,說她走紅的經(jīng)歷和在學校學到的所有案例都不一樣。
李雪琴也承認,在自己“一夜成名”的故事里,真的沒有太多值得深挖的細節(jié),“100%的全靠運氣”。
李雪琴在清華大學門口拍短視頻
走紅之后,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分析她、解讀她,很多的標簽開始覆蓋她本來的樣貌。
有人問她介意嗎?她搖頭,“我是學傳播學的,知道認識一個人最快的途徑就是通過一個個標簽。”
談起“網(wǎng)紅”身份,李雪琴欣然接受,“那我還能是個啥,我不就是網(wǎng)紅嗎”。
想過去、看今朝,李雪琴內(nèi)心此起彼伏。
出名之后,李雪琴過上了“四處給人演講,到處給人剪彩”的日子,去哪兒都是人山人海,紅旗招展。
從前她抑郁,難過得成宿成宿睡不著覺;后來她再也不失眠了,因為已經(jīng)忙到?jīng)]時間睡覺了。她很累,可不敢抱怨,“忙是因為別人看得起你,偷著樂吧”。
憑借短視頻人氣飛升時,李雪琴得到了一筆幾百萬的投資。對方鼓勵她創(chuàng)業(yè),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希望她快樂。她覺得“這話說得老感人了”,因為從小到大,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花錢“請”她快樂。
拿著創(chuàng)業(yè)資金,李雪琴叫來了幾位朋友,成立了一間工作室。別人創(chuàng)業(yè)喊出的口號都是“拼搏、努力”,她們喊出的口號是“向死而生,干黃拉倒”。
隊伍壯大起來了,但李雪琴遇到的問題也越來越多。
因為害怕別人討厭自己,她從來不敢拒絕任何人給予的任何工作,所以接了許多莫名其妙的活。
有節(jié)目組邀請她到舞臺上唱跳,結(jié)果她記得住動作,背不住歌詞,唱得對歌詞,又跳不對舞蹈。
品牌找她錄廣告,不知道為啥,一條廣告錄了8遍都沒合格,她急得嚎啕大哭,覺得自己簡直愧對國家的栽培。
2019年年底,李雪琴又一次嘗試自殺,所幸到了最后關(guān)頭,她拉了自己一把。把傷口包扎好之后,她給朋友發(fā)了一條微信:剛剛又浪費了一個小時的工作時間。
別人創(chuàng)業(yè)要錢、要人,李雪琴創(chuàng)業(yè)要命,可她依舊不愿從此將就,“你去嘗試做一件事,但你做得稀爛,我覺得是特別不尊重它的”。
可以賺錢的機會一個接一個送上門,而這也意味著創(chuàng)作短視頻的機會變少了,李雪琴忽然慌了,而這一切無奈的根源則在于“心里的目標與現(xiàn)實所做的事情無法自洽”。
在成為網(wǎng)絡(luò)紅人之后,李雪琴外出工作乘坐交通工具時,都被主辦方安排了商務(wù)座、頭等艙。有一次她坐高鐵,忽然發(fā)現(xiàn)“老弱病殘孕綠色通道”與“VIP優(yōu)先進站通道”在同一個地方。
在那一瞬間,她覺得非常好笑:“有錢人的世界我非常不能理解。他們真的不覺得羞恥嗎?拉開與人的距離、展現(xiàn)得好像生活不能自理就是成功嗎?那然后呢?意義在哪?”
一連串的問題讓李雪琴費解,更讓她痛苦。
“我一直有一個人生追求,那就是希望大家因為我這個人本身喜歡我,而不是因為我背后的東西?!?/p>
2020年年初,李雪琴帶著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伙伴從北京回到了東北,在沈陽的郊區(qū)租下了一套房子。
疫情期間大家伙也沒什么創(chuàng)作激情,幾個人坐在一起一合計,與其費勁寫段子,不如徹底“擺爛”,記錄大家的日常,“夠虎,也夠招笑”。
在李雪琴看來,那是她成名以后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李雪琴與她的創(chuàng)業(yè)小伙伴卡導(左一)、凡姐(中間)
一群要好的朋友聚在一起:
大家一起減肥,結(jié)果到了第5天就宣布失敗。為了慶?!俺燥堊杂伞保钛┣偻赓u點來了豬耳朵、豬頭肉、溜肉段,恨不得一頓吃完一整頭豬。
大家一起健康生活,決定從此不吃外賣,不想到了菜市場買的第一種“綠色食品”就是炸雞。
大家一起早睡早起,承諾不再熬夜,不料李雪琴卻躲到臥室里玩起了手游,由于手機連接了客廳的藍牙音箱,她的“騙局”當場敗露。
大家一起到草原旅行。結(jié)果,自駕,車翻了;騎馬,人摔了;牧羊,羊丟了——李雪琴趕羊打一水果,楊梅(羊沒)。
為了解壓,李雪琴和朋友們?nèi)ヒ安?、擼豬、看動物、去東北人的天堂——澡堂子蒸桑拿,趁著陽光甚好、微風不燥,她還帶著小伙伴們回了老家開原。
時隔幾年,賈女士已經(jīng)走出了陰霾,她再婚了,嫁給了一個叫“平哥”的男人。
賈女士和平哥都喜歡熱鬧,為了方便迎接更多的客人到家里吃飯,他們把老家房子的客廳改造成了開放式廚房和餐廳——一張桌上三口鍋,一邊燉鵝一邊喝。
“北京讓人迷茫,回到我成長的土地上,看看自己離開家鄉(xiāng)的這幾年遺忘了什么”,李雪琴知道,唯有這樣她才能清楚,“我到底是誰”。
李雪琴攝影作品:沈陽雪景
2020年4月,李雪琴參加了《脫口秀大會》,理由是給她投資的老板告訴她,如果再不出來見見人,她就真的要涼透了。
她不害怕涼,但她特別害怕因為自己涼了,而連累和她一起創(chuàng)業(yè)的朋友人財兩空。
在此之前李雪琴從未接觸過脫口秀,參加比賽前她買來了一本教材,然后對照著里面的方法嘗試著寫了幾個段子,不想這一試,就真的成了,她就這樣從“網(wǎng)紅”,又成了脫口秀演員。
《脫口秀大會》之后,李雪琴的成名路又多了一絲“傳奇色彩”,但李雪琴本人覺得,除了“忙”,自己的生活沒有發(fā)生任何改變。
她還是很想賺錢,因為想幫父母買房的心愿還未達成,她說,“財富到我這里就徹底失去了自由”,自己工作所有的動力,就是想讓父母過上更好的生活;
她依舊很敏感,在看自己的節(jié)目時會首先關(guān)掉彈幕,她最怕看見別人討厭自己,“你別笑話我,我就是那種為別人而活的人”;
她的焦慮和自卑依舊沒有離開,她仍舊覺得自己胖且難看,于是她說:“如果以后大家講起我,腦海中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美女’,那大眾對于女性就不會那么苛刻了”。
作為“娛樂圈最基層人士”,她至今仍是“社恐”,在某頒獎典禮上她與沈騰嘮嗑半小時,到最后也沒敢向人家發(fā)出微信好友申請。
她喜歡東北人骨子里莫名其妙的樂觀,所以她所謂“圈子里的朋友”也大多是東北老鄉(xiāng)。
和毛不易錄節(jié)目時,她講起自己的相親經(jīng)歷——一直被邀請,從未見過面。毛不易聽后哭笑不得,直言“你可真完蛋”。
李雪琴和毛不易講述自己的相親經(jīng)歷
和二手玫瑰主唱梁龍拍電影,結(jié)果戲還沒拍完,倆人火鍋吃了十來頓,“光鍋都涮壞倆”。
李雪琴與梁龍
“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就是真實?!?/p>
在李雪琴看來,“保持真實”是一件非?!翱帷钡氖虑椋取懊p收”更重要。
名和利,都治不好她的抑郁,但真實,或許是最后的解藥。
剛剛開始創(chuàng)業(yè)那會兒,李雪琴帶著工作室的小伙伴一起去了歐洲旅行團建。為了紀念,她拍了很多照片,發(fā)到網(wǎng)上后有人問她:
老妹兒啊,你這是又回鐵嶺了嗎?
“這就是我的氣質(zhì)”,她想,能一輩子把鐵嶺背在身上,也挺好的。
現(xiàn)在的李雪琴與從前的自己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