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號,盛況空前的金雞獎頒獎禮落下帷幕。
隨著寧靜颯爽的聲音響徹會場,金雞影帝謎底終于揭曉,由朱一龍接駁新一屆金雞最佳男主角。
朱一龍奪帝,有人歡喜有人憂。
喜的,當然是一如既往支持他的粉絲,見朱一龍得償所愿,恐怕要徹夜不眠。
憂的,當然是同臺競技的幾位提名演員。
在上一篇中,我詳細分析過五位提名者的現狀,沈、吳、徐、易、朱都有必須拿到影帝的理由,這對于他們的職業生涯將是一次重大提升,亦或是拯救于水火之中。
而結果我也預測中了,朱一龍順利收入囊中。
不過值得提醒的是,吳京雖然沒拿,但他已經幾近五十,作為主旋律代言人,成就早就足以傍身,影帝之名無非錦上添花。
而徐崢是金馬影帝,演技無需證明,易烊千璽小小年紀就拿到3個金雞提名,1個金像提名和1個金像最佳新人,未來可期今朝也不用急。
這里面,或許最失落的當屬沈騰。
沈騰可太難了。
明明是軍藝出身,早年深耕話劇,后四度連上春晚,緊接著轉型大銀幕一躍成為喜劇之王,票房之王,全民之王。
可問題是,他的獎項卻少得可憐。
大學生微電影最佳男主、喜劇大賞年度新銳男演員、平壤電影節影帝….
算來算去,還不如一個連登4年春晚來的分量。
如果沈騰的形象是一座天平,那在“人氣”這一欄,他已經重到能壓垮木板。
但“實力”這一欄,卻空空如也,讓人無從說起。
沈騰參選的電影是喜劇片《獨行月球》,而對于沈騰的落選,粉絲說是類型所致,把錯失歸咎到喜劇上。
“喜劇被歧視/學院派壓根看不上京騰/喜劇受這種獎不待見。”
但一個殘酷的事實卻擺在面前——
演喜劇,是能拿到金雞影帝的。
下面,就讓得哥來介紹這部國產喜劇電影,也希望能給沈騰的奪帝之路指明方向
——《沒事偷著樂》——
主演:馮鞏、李明啟、丁嘉麗
客串:蔡國慶、郭達、牛群、鞏漢林
年代有點久,該片上映于1998年,那個喜劇片剛剛發軔的年代。
而主角,哦不對,是金雞影帝,則是我們的老朋友。
馮鞏。
“我想死你們啦~!”
是的,馮鞏不只是相聲演員、小品藝術家、更是名副其實的金雞影帝。
這個影帝甚至比范偉來得更早,在喜劇界絕對是頂流般的存在。
馮鞏從1987年就開始演電影,90年代后在馮小剛的引線搭橋下正式涉獵大銀幕。
雖錯失了主演《大撒把》的機會,但也參與了《埋伏》、《站直嘍,別趴下》等經典作品。
《沒事偷著樂》便是這個時期的作品。
該片由馮鞏的老搭檔楊亞洲指導,改編自劉恒的小說,小說名字如雷貫耳——
《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
是,正是“狄仁杰”那版張大民的電影版。
那個年代的小說,通篇只有一個字:
苦。
張大民(馮鞏飾)自幼喪父,老爸在蒸蒸熱氣中活活被燙死。
他排行老大,底下還有兩雙弟妹,名字倒是好記:
大民、二民(妹)、三民(弟)、四民(妹)、五民(弟)。
一門五兄妹,再加上老母親,一共六人都擠在不到20平方的爛瓦房。
長兄如父,大民自然而然接下家庭的重擔。
但人固然有七情六欲,眼見弟妹長大成人,大民也開始考慮終身大事——
結婚!
他對鄰居家的女兒云芳情有獨鐘,為了她成宿成宿睡不著覺,甚至早就開始盤算哪個廠的工資更合適。
但襄王有意神女無心,云芳愛上了一位酷似蔡國慶的小鮮肉。
人家是廠里的技術員,年輕帥氣,溫文爾雅,再看看自己,幾乎被生活折騰得一塌糊涂。
張大民知趣,悻悻離開。
但沒走幾步,又抱著希望沖回來,“逼問”了云芳一句:
——“云芳,這位是?”
——“嗯…他啊…他是我男朋友…”
——“誒!云芳,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交男朋友不跟哥說一聲!”
得!張大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大民的幸福希望被小鮮肉奪走。
回到家,這個小鴿子窩還是一如往常:
小、悶、擠。
毫無立錐之地,吃個飯都像玩俄羅斯方塊。
沒錢、沒房、沒老婆。
乍一看,這分明是個悲劇故事吧?
但那句話叫什么來著?
——生活虐我千萬遍,我待生活如初戀。
放這部電影里,那就是“與其皺眉頭,不如偷著樂。”
人活一張嘴,樹活一張皮。
張大民對抗生活的方式,就是一個字:
貧。
教育弟妹用貧,結交鄰里用貧,試探云芳也得貧。
反正說話又不花錢!
遇到困難時,自己也得跟自己貧:
“條件再差,咱們也是城市人!”
精神勝利法?
恰恰相反。
只要有困難,他總是第一個沖出去,想盡辦法解決。
老大的身份讓他明白一個道理:
讓所有人體面,才能讓自己體面。
云芳與鮮肉戀愛沒幾天,吹了,對方去美國追夢,她窩在家里,茶飯不思。
張大民一看,這機會不就來了嗎?
噔噔跑上樓,一套三押療愈女神心:
“說你是變戲法的,你不會變魚缸 X1,
說你是濟公吧,你身上還沒那么臟 X2,
說你是佐羅,你手里沒有槍。X3”
見女神不為所動,張大民又發動組合戰術——
先是對心理切入:
“世界上最好的,是這碗飯,飯里最好的,就是這面,面里最好的,就是里邊這蒜,
蒜再好,也不如你好看。”
再是對生理下手:
張大民貼在云芳耳邊,大口咀嚼著面條,蒜香面醇恨不得一股腦沖進云芳的鼻腔,終于,缺位的感情與干癟的胃口一并舉起了白旗。
云芳掀開蓋頭,服了軟:
“大民!你娶我吧!”
食色性也!食色性也!
光靠一張嘴,大民就虜獲了美人心。
緊接著,大民又面臨一個新問題:
家里這么窄,怎么把云芳娶回家呢?
他先試探軍情,跟老母和弟妹挨個問:
“你們不反對我結婚吧?”
“不不不不!我們干嘛反對你呢。”
不問接不接受,只問你反不反對。
這是道德綁架。
只有讀過書的五明窺出端倪:
“你這么問,就不符合邏輯!”
但你個小屁孩能有啥權利呢?
沒等哥幾個反應,大民立刻著手安排起床位分配。
他跟云芳睡里屋,老母和弟妹四個睡外屋,為了讓五個人都有地方睡,大民通宿制定了空間方案。
雙人床、木箱床、拼接床….只有幾平的外屋讓大民玩成了華容道。
南床北調、合縱連橫,把空間利用率最大化,連電視都被吊在房梁,這才安置好了所有人。
婚后不久,日子還沒安生幾天,又一個難題出現:
三民戀愛了。
戀愛就要結婚,結婚就要加床,加床就要分出一間新房。
無可奈何,只能把自己的房間隔中取半,分出一半給二弟。
一簾薄紗,兩對新人,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最后大民想破了頭,不得已下拆了南墻,想擴充一間房,但這樣又侵占了胡同,鄰居不同意了。
鄰居找上門,大民不緩不慢,倒跟鄰居反唇相譏。
鄰居惱怒,抄起板磚就是當頭一拍。
大民連夜住了醫院,雖然只有一個小口子,但他執意要求護士纏成木乃伊。
直到這時,大民葫蘆里的藥才顯露出來。
原來,大民知道自己沒理,故意惹怒鄰居被打,受傷后就從無理變成有理,鄰居不僅把胡同拱手相讓,還要幫大民修房呢。
房子擴建完了,胡同的老樹也被蓋在房里,橫亙在夫妻床榻。
大民看似憨直的外表下,內里藏的都是小市民的智慧,他就像佇立在床中庭的那棵大樹,雖然七扭八重,但還是頂起了家的房梁。
可大民顧全了家,卻顧不了所有人。
三民婚禮,大民親力親為,全家人都喜上眉梢,唯有老五出丑了。
他喝多了,嚷嚷著受不了了,要離開這個家。
要去新疆放牧,要去西藏種青稞,要去最廣裹,最寬敞的方透透氣——
“哥,咱家太憋屈了,太擠了!我都憋得喘不出氣了!”
后來,二民戀愛了。
她與一位山西工友私定終身,打了張車票就逃走了。
再后來,三民也走了,新媳婦靠手段搞了兩居一室。
敞亮、闊氣,再也不用怕尷尬了。
到最后,那個最讓人省心的四民,老天這個不長眼的竟讓她得了白血病。
老四踏踏實實一輩子,好不容易有了青春的悸動,但到最后也沒嘗到生活的一口蜜糖。
入夜,
大民望著宅子,穿堂風呼嘯而過,打在肩膀涼的生疼。
空氣是輕快了,但怎么心里就空落落的呢?
到這里,才僅僅是《沒事偷著樂》的劇情大綱,我知道你想問:
明明說喜劇片,怎么光看見苦了呢?
事實上,電影的喜劇濃度不小,且包袱常看常新,即便放在現在也十分有勁兒,甚至點冒犯的意味。
三民戀愛后因婚房問題折騰出了夢魘,一閉眼全是腿。
但不是女人腿,而是馬腿。
仔細一看,一水兒的床腿,數都數不清!
恐怖!
和云芳結婚后,小鮮肉又從美國回來了。
他大擺宴席請工友吃飯,還專門在舊情人云芳的襯衣里塞了好幾張美鈔,著實出盡了風頭。
大民呢?
不僅沒惱怒,反而帶著云芳專程跑到機場給他送行,一口一個“我們是禮儀之邦,不知道你現在是同胞還是算外賓。”
又宣誓婚姻主權,又宣誓國家主權,把鮮肉罵的里外不是人。
您瞧瞧,這嘴皮子真是不饒人。
尤其是三民結婚后,婚床與大民只有一段隔斷,隔音就更別提了。
新婚嘉爾,紅男綠女,再加上老三厚積薄發,倆人雙雙糾纏到天明才肯罷休。
隔壁的大民焦躁難耐,徹夜未眠。
第二天大民請三民吃飯,專門點了一盤炒腰花,開門見山:
“別鬧騰了!這不符合國情,也不符合咱家的身份!”
用一本正經的態度講大人笑話,這尺度,放今天都能掛幾天熱搜。
三民的回應更令人忍俊不禁:
“哥,我們夠深沉的了,我們又不是死人!”
我憋了一輩子,多運動一下怎么了?
瞅瞅把人逼成啥樣了。
最具代表性的,是大民在廠里評選困難戶那場戲。
經過層層篩選,大民與一位工友到了最后面試階段,廠長讓他們分別自述家里的情況,工友開口,似是無情的讀稿機器:
“我們家倆孩子,老大得了肝炎,老二有先天性心臟病,我老婆呢還氣管炎…”
正說著,腰邊價值上千塊的BB機卻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工友與廠長四目相對,貓膩不言自明。
嘴上說著,道具卻直接亮明了另一個身份。
這個反差是開心麻花的慣用包袱。
這要是看開心麻花電影,必然會重點刻畫工友的窘迫,進一步擴大喜劇張力,把包袱利用最大化。
但這部電影中,鏡頭卻直接切給了張大民。
他恍然大悟,扔下一句:“我錢包丟了,我得去找去”。
站起身,奪門而去。
這便是《沒事偷著樂》的區別之處,也是上個世紀國產喜劇的精彩之處。
它直面苦難,戲謔生活的荒誕,但從不消解苦難,而是通過普通人的韌性一一化解。
按照現在的語境來說:
這才是真實表現平民生活的作品。
貧嘴,是大民對抗生活的方式。
對于窮人而言,多說一句也不會掉塊肉,是最具性價比的投資。
關關難過關關過,總有能湊合的方法。
“像咱這樣的,就得靠自己,誰都靠不住!你不妨上鉆鉆下鉆鉆,左鉆鉆右鉆鉆,鉆著鉆著,弄不好…”
當然,這招總有不管用的時候。
無數個精疲力盡的夜,張大民也會悵然若失,擺弄著手指頭晃了神。
苦楚,是牙根里突然嘬出來的酸,是肌肉里涌出的澀,
如同一場午夜襲來的雷陣雨,震碎了老樹的腰桿。
但生活可不給人中場休息,洗把臉,睡個覺,咱又是貧嘴張大民。
《沒事偷著樂》在豆瓣7.8分,超過4.2萬人評分,好于91%的喜劇片。
這部1998年的電影,隨便刷一下最新評論,仍有觀眾樂此不疲,甚至每年幾刷的忠實粉絲都不在少數。
評論區從06年到22年,卻長得像是跨越了一個世紀。
馮鞏的演技與其說是“精湛”,倒不如說是“貼切”,他完美又深刻的演繹出了大民這個即微弱又堅韌的形象。
光一個情緒就能窺見一斑—
怒。
三民搬出去后不久,一天身體抱恙早早回家,卻看見花枝招展的妻子正和另一個男人躺在床上。
他發了瘋一樣抽打自己,大民也跟著生氣:
“離了吧!”
“我不離,我耗死她。”
你耗誰呢?你耗自己呢這不是?!”
這里,馮鞏的表演是嗔怒,是怨老三不爭氣,也恨家里人沒能耐,白白受這冤枉氣。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二民嫁出去不久,一天突然跑回家,指著胳膊肘上的傷痕說被丈夫家暴了,讓大哥去討個說法。
望著穿金戴銀還燙了頭的二民,大民心生疑竇,但還是去了。
妹夫膀大腰圓,比大民身形寬出一節,但大民劍已出鞘,不得不趕鴨子上架。
接著越說越委屈,越說越憤怒,越說聲量越大。
生氣起來,連自己都信了。
這是“裝怒”。
狐假虎威,裝腔作勢。
當然,最后發現是二民反過來家暴她丈夫,這就是后話了。
電影結局,四民撒手人寰,老宅也拆遷了。
開發商說好了三室一廳,但因為四民的死私下改成了二室一廳,說什么—
“我們只管活的,不管死的。”
妹妹剛走,你又跑我頭上耀武揚威?
大民這次是“真怒”了。
他怒目圓睜,牙關緊縮,恨不得沖出去好好出一口這輩子的窩囊氣。
最后他這次真沒憋住,好生蹲了幾年局子。
說白了,演技這個東西是服務于角色的,無論起點在哪里,終點都是要讓觀眾看到“他/她”的真實存在,能與之產生共情。
企圖用一個類型化的殼子再加上幾段“炸裂演技”就能蒙騙所有人的眼睛,這也不太現實。
1998年11月,第18屆金雞獎在重慶人民大會堂舉行,馮鞏力壓唐國強,一舉拿下金雞最佳男主。
記者問馮鞏幸不幸福,馮鞏答道:
“我媽說過,床上沒病人,獄里沒親人,這就是幸福!”
你看,馮鞏仍然還是那個大民。
生活,依然能苦中作樂。
“活著是自己去感受活著的幸福和辛苦,無聊和平庸”——余華《活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