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新移民為主角的影視作品并不少見,經常著重新住民來臺遭受的困境、歧視甚至是暴力等面向,觀看視角難免流落于悲情敘事,電影中的新住民身影因此十分平板且單一,觀眾雖看,但卻未能真正地看見新住民的完整面貌。隨著時間及文化推進,新移民已落地臺灣,發展出新的生活方式,我們顯然需要一個新的觀看視角,來審視臺灣社會的多元性,以及更為細致地看待新移民個體差異的方式,而電影《徘徊年代》,正是開展了新的敘事可能?!杜腔材甏酚蓮堯v元導演執導,他長期關注東南亞議題,2010年的首部短片《焉知水粉》便講述新移民故事,經過長達10年的投入以及深入的田野調查,張騰元深感社會氛圍的轉變,因而逐步將所見所感構思成劇本。
《徘徊年代》屬于兩段式電影,第一段劇情描述1990年代慧遠嫁臺灣,卻因傳宗接代、文化及生活目標等矛盾與丈夫分道揚鑣。除了可見新移民面對婚姻及融入臺灣社會的種種困難,也編織臺灣的重大事件如臺海危機、921大地震等事件,劇中人物隨著事件的推移,人生的軌跡因而產生劇烈的轉折,在無法選擇亦無法回避的交會點上,大大地被時代牽引。電影借此形塑出的集體記憶,讓經歷過1990年代的觀眾們更能共感事件帶動生命處境的偶然性與必然性。
第二段則將時空跳轉至2016年,一名自越南來臺的征信探員裴秋蘭,在新聞及資料檔案中看見文慧的故事,感佩她的生命態度,進一步與文慧產生更深層的連結。在第二段,導演全程未拍攝秋蘭的正臉,觀眾只能站在秋蘭的身后,以她的視角觀看變動中的新移民,這可以作為忽視這些面孔的提醒。同時,秋蘭也像是群像的代表一般,讓新移民的敘事跳脫悲情,構筑出嶄新的新移民姿態。導演同時納入多元性別議題,在一個看似普通的征信案例中,一步步鋪陳直至最終帶來意料之外的反轉,給予原先抱有既定印象的觀眾驚喜,同時也讓性別/關系的視域得以拓展。這樣的設計,除了破除固有的觀念,也呈現了導演對于臺灣社會現況的充分掌握,以及處理議題的野心。
《徘徊年代》緩慢而穩定的長鏡頭,抒展了整部電影的敘事基調,在共時的片刻中,觀眾仿佛與演員共享了生活。在兩段故事中都頻繁出現串場的土地測量員,時而觀察、時而評論劇中人物,有如觀眾的化身,同時又巧妙地帶動了劇情的前進。導演的鏡頭語言,經常選擇景框式構圖,透過空間本身的框架架構出層層的景框,當人物在景框內活動,所造成的畫面分割及局限,充分表現了禁錮之感。燈光的使用亦增添了戲劇張力,從起初室內昏黃微弱的燈,到沖突發生前自窗外照入文慧及忠銘房間的汽車大燈,強烈的光源諭示著即將來臨的轉折。層層堆疊至文慧與忠銘爭執時,不停搖晃的吊燈照著文慧的臉忽明忽暗,其痛苦、恐懼也隨之爆發開來。另外,導演特意安排同樣的演員于兩段故事中重復出現,對于他們是同一個角色或不同角色,給予觀眾開放詮釋的空間,也許答案并不重要,而是能沉浸在這魔幻感中思考這些人物,是否也存在我們生活周遭,他們的生命史是否亦值得探索。
此外,本片在制作上也相當精致,以美術層面而言,導演與藝術總監李天爵從場景的陳列、設置到對象的選擇都仔細琢磨細節,打造出具有年代感的室內空間,更甚者在道具使用上,以不同價位等級的煙,來劃分出身分階級的差異。整體對于1990年代的氛圍,相當準確地還原,給予觀眾強烈的帶入感。而在聽覺表現上,聲音設計與電影音樂流暢地結合,場景聲響亦與配樂共同襯托出角色的心境,在虛實之間以魔幻感帶動敘事的前進,又不至于干擾或陷入煽情的俗套。《徘徊年代》以獨特的敘事手法與鏡頭語言,試圖松動刻板印象,跳脫過往常見的模板化的扁平認知,并帶領觀眾認識新移民內部多樣性,在圖像美學與議題探索間取得平衡,為新移民敘事開出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