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渤導演的《一出好戲》,應該不少人看過。
游輪遇難,流落荒島,結果成了人性試煉場。
巧的是,國外有位名導,今年也拍了一個相似的故事。
深受好評,最終還拿到了戛納電影節(jié)金棕櫚大獎。
不知道黃渤看完,會作何感想(狗頭)。
到底是一部怎樣的片子?與黃渤的《一出好戲》又有何不同?
今天,魚叔就來跟大家聊聊它——
《悲情三角》
Triangle of Sadness
電影的故事跟《一出好戲》高度重合:
一艘豪華游艇滿載各路乘客,展開一場跨洋之旅。
上圖:《一出好戲》
下圖:《悲情三角》
途中意外遭遇一場暴風雨,以及毫無征兆地海盜打劫。
于是,一群人流落荒島。
失去了跟外界的聯(lián)系后,島上逐漸發(fā)生微妙的變化。
不過,與《一出好戲》重合的只是故事框架。
在人物角色、故事細節(jié)、表現(xiàn)手法等方面,《悲情三角》都十分不同。
它用一個傳統(tǒng)的流落荒島的故事外殼,包裝出了諸多極其尖銳的階級諷刺。
整部電影被分成三個部分。
層層遞進,不斷鋪陳。
第一部分,卡爾和亞雅。
開場即是一場男模選拔。
所有人都裸露上身接受采訪,并在記者的要求下不斷變換姿勢和表情。
高檔品牌即是臭臉(高冷),低端品牌則是笑臉(親近)。
所有人都能迅速切換兩副面孔,男主角卡爾也在其中。
他和女友亞雅,都是模特。
看上去光鮮靚麗。
但實際上,卻也都是被凝視的對象,被利用的工具。
不過,同樣是模特,兩人地位也有所差別。
卡爾還在為了一個平面模特的工作機會而努力面試。
而亞雅則已經(jīng)是頂級T臺的明星。
一出場就引起粉絲們的尖叫。
地位的差別,并沒有代入到兩人的相處關系上。
并不明顯的身份差距,落到性別層面,瞬間拉平。
因為一次吃飯結賬的問題,兩人大吵了一架。
這一吵,一路吵回了賓館。
亞雅覺得卡爾小題大做,為了一個賬單斤斤計較。
卡爾強調(diào)這不是錢的問題,認為亞雅在利用他。
這是在侵犯他的尊嚴。
他還越吵越上頭。
這到底是不平等的男女關系,還是不平等的女男關系?
僅僅看這一小段情節(jié),似乎還顯得曖昧不明。
爭執(zhí)的終結,是亞雅主動來自我坦誠。
「我太擅長控制別人了」
女方一承認錯誤,男方立馬釋懷了。
慷慨大度,喜笑顏開。
亞雅也解釋了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做。
因為作為一名女性,必須要學會利用天生的魅力,為自己贏得更多的籌碼。
同時也要用一些不自覺的小伎倆,考驗男人是否靠譜。
只靠卡爾和亞雅寥寥幾個片段,整部電影的野心逐漸浮現(xiàn)。
兩性間權力關系的游走,無形間為整部電影的基調(diào)埋下伏筆。
帶著這層關系,迅速來到了第二部分——
游艇。
亞雅靠網(wǎng)紅的身份,免費贏得了兩張豪華游艇的船票。
等兩人登上游艇,就成為了群像戲中的小配角。
他們幾乎是所有乘客中最窮的兩人。
船上載著許多超級富豪。
有做軍火生意的老夫妻。
彬彬有禮,吹噓著自己的手榴彈維護著全球民主。
也有剛賣了公司的暴發(fā)戶。
一邊蹩腳地撩妹搭訕,一邊膨脹地炫耀自己有錢。
還有腰纏萬貫的俄羅斯寡頭。
同時帶著老婆和情人,來船上度假。
老婆眼睜睜地看著丈夫在眼前亂搞,卻毫無辦法。
轉而將自己的別扭撒在服務生身上。
提出各種無理要求。
服務生則被明令不可以在乘客面前說no,只能說yes。
但乘客要求的又是違背其工作職責的事情。
在為難之下,服務生一時間不知說什么才好。
這些富豪齊聚一堂,將「有錢即有權」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最后,這個俄羅斯婦人竟要求船上所有員工都放下手上的活,來玩水滑梯。
既不管廚房里菜會不會變質,也不在乎船舵有沒有人掌手。
任性至極,難以想象。
到了這里,其實就和第一部分開始有了微妙的對應。
俄羅斯貴婦,一直在強調(diào),我們是平等的。
但嘴上說著「平等」的人,往往都是高高在上。
看似友好,盡是虛偽。
這就和卡爾在亞雅面前不斷強調(diào)「我希望我們是平等的」,是同一種諷刺。
更諷刺的是,出租車司機還給卡爾一個「中肯」的建議。
要他為了愛去「爭取」。
不爭取,就只能成為對方的奴隸。
性別的不平等話題,或許微妙。
但用階級的不平等一對應,立馬鮮明了起來。
電影的前半段在建立起一個權力分明的體系。
后半段則開始進行徹底的破壞。
在一次風雨飄搖的晚宴中,用一頓瘋狂的屎尿屁,撕裂所有人的虛偽一面。
晚宴看似一團和氣,但混亂即刻到來。
富人們開始一個接一個暈船、嘔吐。
有人慌不擇路,邊走邊吐。
有人故作姿態(tài),吐了還要用香檳過胃。
這些上等人,穿著上等服飾,吃著上等食物。
一場風雨,讓他們的支離破碎。
有人倒在自己的嘔吐物中掙扎。
有人踉蹌滾下樓梯栽進嘔吐物。
還有人抱著馬桶茍且。
可笑的是,顛簸的船讓她始終抱不到馬桶。
最終吐得一地,沾了一身。
坦白說,這段看得魚叔十分反胃。
但是,這些反胃的場景也強化了其中的諷刺力度。
最值得玩味的,是在晚宴之后。
上等的乘客們,褪去之前的光鮮,在嘔吐物中掙扎。
中等的服務生們,依然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和各種安排。
底層的清潔工們才正式登場,默不作聲地清理船艙。
這艘游船完全就是一個人類社會的標準縮影。
大資本家,荒淫無度,為所欲為。
中產(chǎn)管理,趨炎附勢,媚上欺下。
底層勞工,庸庸碌碌,艱難謀生。
階級層次分明,這樣的眾生相讓人既覺得可笑荒誕,但又真實可悲。
就像富人的偽善被輕易撕毀一樣,這荒誕一幕結束得也出奇得驚人。
一顆手榴彈,突然丟上了甲板。
生產(chǎn)手榴彈的老夫妻,撿起來端詳。
「咦,這不是我們生產(chǎn)的嗎?」
剛反應過來,二人就齊齊歸西。
生產(chǎn)武器者,死于武器之手,也算是一種報應。
原來,一幫武裝海盜早已瞄上這艘黃金滿倉的游輪。
隨著一連串爆炸和槍聲后,屬于富人的歡樂時間結束。
這出好戲,來到了第三部分——
島嶼。
島嶼上的幸存者寥寥數(shù)人。
起初,大家都還在維持自己原本的人設。
富人依然頤指氣使,躺著曬太陽、吃零食。
等著遠處的菲傭入海抓魚,隨后坐享其成。
而游艇管理人還努力維持自己當權者的身份。
但到了晚飯時間,形勢大變。
負責抓魚、殺魚、生火烤魚的菲傭大媽,突然提出自己應該成為帶頭人。
因為,她掌握荒島生存的必備生存技能。
于是,不管內(nèi)心是否愿意,幸存者中的權力分布迅速改變。
一個母系社會逐漸形成。
原本在游艇上身處底層的清潔大媽,一躍成了「船長」。
白天可以指揮別人干活,晚上能夠獨享遮風擋雨的擱淺逃生船。
而那些富人和船上的經(jīng)理,統(tǒng)統(tǒng)變得別無二致。
都得干活,都得聽從「船長」的指揮。
之前身為貴族的驕傲自滿和光鮮亮麗,在這個新社會下,被沖刷得蕩然無存。
最諷刺的是,男主卡爾受到了最特別的待遇。
盡管社會架構得到重構,但男模出生的卡爾還是因為自己的外型受到了優(yōu)待。
他得到被菲傭寵幸的機會。
每至夜晚,他都同樣享有住進逃生船的機會。
作為交換,他得到的是更多食物。
所有人都知道卡爾在做什么,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并不捅破這層窗戶。
只有亞雅心懷不滿。
久而久之,兩人間開始滋生矛盾。
至于結尾,魚叔就不過多劇透。
只能說,最后的結尾讓人浮想聯(lián)翩,回味悠長。
制作本片的,是近年來名氣大漲的導演,魯本·奧斯特倫德。
5年前,他就憑借一部《方形》斬獲金棕櫚。
5年后,用這部《悲情三角》再度捧走金棕櫚。
四十八歲就闖入「雙金棕櫚俱樂部」。
這成就,已經(jīng)和埃米爾·庫斯圖里卡、邁克爾·哈內(nèi)克、肯·洛奇等大師級導演并列。
這也讓魯本·奧斯特倫德不時受到被「過譽」的質疑。
其實不難發(fā)現(xiàn),魯本的作品個人特征非常鮮明。
在形式上,他擅用半封閉空間來營造一種尷尬風格。
再佐以「體液」這些B級片趣味元素,繼而創(chuàng)造兼具喜劇性和驚嚇感的場面。
就像《方形》中那段猴子戲,也是類似的做法。
而在內(nèi)核上,魯本依然充滿挑釁姿態(tài)。
極其尖銳,而又不失幽默。
比如對女權主義的關注,化為卡爾吵架后無力的自辨。
再比如模特圈的扭曲生態(tài)。
電影開宗明義,直接點出男模的尷尬境遇。
還比如美貌和身體的價值量化。
在開篇中,導演就點明身體與社會地位、交換價值的聯(lián)系。
到了之后的島嶼上,社會體制天翻地覆,但身體的價值依然沒變。
最典型的安排,就是亞雅和菲傭的矛盾。
表面上只是兩人的爭吵和斗心。
實際上就是兩人在母系社會下對交配權和統(tǒng)治權的爭奪。
卡爾就只是被量化的資源而已,已然沒有其他價值。
這樣的設定,讓本片在單純的烏托邦外又多了些社會學層面的意義。
就像《方形》里毆打有錢人一樣,《悲情三角》也對有錢人極盡諷刺。
而表現(xiàn)的手法,都是一些無比尋常,但在當時情境下又十分荒誕的細節(jié)。
比如俄羅斯商人在看到老婆尸體后,第一件事就摘下她身上的首飾。
再比如最終失語大媽遇到了島上的小販。
結果語言不通,兩人雞同鴨講。
金錢失去了力量,語言變得無用,讓人頓覺希望變得如此虛無。
導演曾提到自己的創(chuàng)作觀點:
「我相信有錢人是善良的,那些認為有錢人就很邪惡的想法其實很狹隘。就像片中最和藹仁慈的一對老夫妻,他們待人溫和有禮,只不過他們剛好是靠制造軍火武器致富而已,這樣也許才更接近世界真實的樣子。」
更復雜的視角,更辛辣的諷刺,恰恰就是《一出好戲》缺失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