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類型故事引入入勝的興趣點往往存在于到底誰是真正的兇手?兇手是怎么作案的?作案的原因是什么?兇手被制伏了嗎?正義得到伸張了嗎?這幾個直到影片結束才會解開的謎題,是吸引觀眾把整個犯罪故事看完的動力。
但是并非所有的電影只在電影結尾告訴這些問題的答案,大多數的影片為了不使影片在結尾揭曉答案之時顯得突兀和生硬。在劇情發展的過程中,總是埋下眾多的線索來暗示最終的結局。喜歡犯罪類型的影迷有一部分正是因為此類型的邏輯推理部分。
為了犯罪故事既擁有嚴密的邏輯性和一定的合理性,又要達到具有吸引力的驚險性和可觀性,電影的敘事視野變換正好符合了這些要求。
正如華萊士·馬丁在《當代敘事學》所說:“敘事視點不是作為一種傳達情節給讀者的附屬物后加上去的,相反,在絕大數現代敘事作品中,正是敘事視點創造了興趣、沖突、懸念、乃至情節本身。”
在電影敘事學當中,對于敘事視野的研究有稍許的不同。《什么是電影敘事學》一書中提到,將托多羅夫提出的有關敘述者與人物之間認知關系的相等與不相等概括為三種:敘述者>人物:敘述者比人物知道要多,或更確切的說,敘述者說的比任何人物所知道的要多。敘述者=人物:敘述者只說人物所知道的。
波德維爾以電影故事敘述的廣度和深度來區分限制性敘述和非限制性敘述。這種研究方法實則是,將觀眾與劇中人物掌握的信息進行對比,區分是哪一類的敘述。
針對犯罪電影這一類型來說,常常采用人物視野來講述犯罪事件有關的內容,限制型的視野創造謎團,讓觀眾在各種線索中抽絲剝繭理出頭緒,在電影的結尾切換非限制型的全知視野揭曉謎題,讓觀眾恍然大悟。
創造疑團的人物視野
存在于真實社會中的每個人物,由于環境的復雜性,對于自己未“目睹”的事情都意味著“未知”,能講述的都只是自己親身經歷的事情。以上情形是對于外部事件發生而言,至于他人的內心活動,即使面對面也無法了解。
在敘事學中,敘事者等于人物視野,展示給觀眾的也是相同的角度。犯罪電影想要制造一個謎團,吸引觀眾關注劇情,就會限制觀眾的認知范圍,以人物的視野來看待事件的發展。
這樣不僅能夠引起觀眾的好奇心,而且在適當的時間揭露謎底能夠帶來驚奇的效果。《心迷宮》作為一部導演處女作的小成本電影,沒有強有力的資金支持卻贏得眾多好評的原因在于電影故事引人入勝的敘事手法。
影片打破時間的限制,將原本簡單的線性故事打亂次序,以多重人物的視野來講述故事的各個部分,最終將拼完所有的碎片之后,讓人不禁為這幅社會圖景感到心顫。
《心迷宮》采用多視野的敘事來講述關于這一具尸體的故事。圍繞著這個尸體牽出了全片十幾個人物,涉及父子關系、夫妻關系、兄弟關系等多個家庭的多種矛盾。一個具有多層次敘述視野的本文,其敘事重心會更多地放置在對敘述內涵和深度的多角度、多側面的刻寫上。
從村長一家看到了一心為子女好、子女卻不領情的父子關系;從麗琴與陳自力的夫妻關系中看到了家暴和出軌;從白虎與白國慶一家看到了賭博和不相親的兄弟關系;從黃歡和肖宗耀看出了欺騙和謊言堆砌的情侶關系。
影片以這三個人為主要視野,加上其他幾個次要人物的視野,重復地講述這幾天內發生的關鍵事件,在不同的視野中進行對比,刻畫了肖衛國、肖宗耀、麗琴等人復雜的性格。
在這樣涉及多個人物、多個回憶、多種關系的故事當中,觀眾是唯一個以全知視野參與其中的。就像人物視野當中的肖宗耀不知道為什么白虎被光明正大地下葬了,肖衛國不明白一早醒來尸體就被黃家和麗琴認領了,白虎的哥哥不知道自己葬的真是自己的弟弟,麗琴最終也不知道陳自力的死因是什么。
人物視野受限導致影片人物之間的誤會和矛盾重重,這些矛盾又反之推動了故事的發展,但是處于全知視野的觀眾既能夠掌握全部的影片信息,站在制高點分析片中的每一個人物,又能輕松解讀復雜矛盾的故事。
這種多重視野相互復合的敘事方式,展現出《心迷宮》豐富的表現技巧,使整個故事更富有層次感。限制型的人物視野和波德維爾所說的“因果關系”的保留作用類似。
一般而言,任何電影在任何時間若想營造神秘氣氛,只要將一些故事中的“因”保留下來,而僅在劇情中交代事件的“果”即可,但是情節也可以只呈現事件的因而保留果,來刺激觀眾的想象力。
在真相眾所周知之前,每個人物都只知道其中的一部分,或是“因”,或是“果”,制造謎團等待解答。知道“因”而保留“果”,或知道“果”去探索“因”是犯罪電影人物視野常用的兩種敘述方式。
首先,知道原因而不知道結果的人物視野,更偏向于利用觀眾的移情心理。為了造成更強烈的視覺沖擊,一直跟隨人物視野了解動因,缺少了推理性趣味的犯罪電影,往往傾向于以一個更加偏激性的行為結束,例如殺人或被殺。
雖然在犯罪電影中死亡是很常見的,但是對于觀看電影的觀眾來說,死亡仍然是具有沖擊性的畫面。故而,影片在敘述原因的過程中,提供給人物充足的動因來執行偏激性的行為,就像不斷往駱駝身上放的稻草,最終的結果是水到渠成,一定程度上消解了過激行為的突兀,讓觀眾更能理解人物行為。
《暴雪將至》當中觀眾跟隨余國偉的視野,知道他為了能夠進入體制內、破格成為一名警察,在不停查詢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是誰。
在他的邏輯當中,破了這個案子等于拿到了進入體制的門票,與影片當中其他人不理解余國偉這樣做的目的不同,在觀眾看來,他的一切行為都是有因可尋的。
觀眾隨余國偉一起經歷了,徒弟與他一起辦案而導致意外身亡的過程,又忙于查案忽略工作,在工廠改制當中身為優秀員工的他也被迫下崗,燕子也因為知道被余國偉利用查案而自殺。
隨著劇情的推進,觀眾即使了解了余國偉要為進入體制拼命查案的因,也未必能夠猜測出余國偉會過激殺人的果。在這一系列變故以余國偉的視野展示,讓觀眾了解“內情”,是為了給余國偉后面發狂殺人提供充足的動力。
其次,知道結果而不知道原因的人物視野讓觀眾不斷“原諒”人物行為。影片先給展示具有沖擊性的行為,讓觀眾對人物或事件有一個基本的定義,隨著一步步揭示原因,定義變得不確定,最終推翻了原來的思維,理解行為背后的深意。
《暴裂無聲》的張保民一登場就是在礦洞里打架斗毆。到了羊肉店,張保民回憶了自己在這里的爭執,后又聽到屋內的小孩子喊叫闖入了別人的屋子。
張保民在觀眾眼中成為了一個不太合群的、喜歡打架的人物形象。后來看到張保民四處尋找孩子,雖然他的身手依然了得,但是卻沒有尋找途徑,只有四處碰壁。
下層人民使出渾身解數就被上層四兩撥千斤的打發,連有力氣的張保民都如此,他人更不必說,致使觀眾對這個人物遭遇的同情與他使用暴力的諒解。
《烈日灼心》中的陳比覺在辛小豐和陳自道兩人被執行死刑之后失蹤了,觀眾和伊谷夏一樣不禁猜測陳比覺根本不是傻子,得知事情敗露畏罪潛逃了。在電影結尾以陳比覺得人物視野解釋了,原本想要逃脫懲罰的他因為對于尾巴的愛,不能忍受生離而選擇了自殺。
解開犯罪的全知視野
全知視野是電影里常規化的敘事角度,敘事者視野大于人物視野。全知視野的敘事意味著敘事者掌握了比劇中人物多的信息,能夠知道人物事先不知道的事情,并且這一“事情”范圍十分廣泛,既包括人物相關的過去、未來,又包括人物的外在行為與內在想法。
全知視野在犯罪電影中一般有兩種作用。第一種作用是能夠調動觀眾情緒,創造緊張刺激的心理效果。因為全知敘事掌握人物的所有相關信息,所以他能夠早于人物知曉他將要面臨的困境。
而這一困境提前展示給觀眾時,觀眾一邊預感人物將要發生的事情,一邊為人物感到擔心和憂慮,心理一直處于起伏狀態。第二個作用是解開犯罪的謎團。
在犯罪故事的人物視野中,他的一言一行總是涉及自身利益,所以他敘述的事件并非都是可靠敘述,并且人物視野受到諸多限制,有些問題即使能夠通過人力在一定時間內找尋答案,但答案也未必能夠找到。
在這樣四處碰壁的情況下,影片需要使用全知視野為觀眾解開疑惑。如果說限制型敘述可以給觀眾較大的好奇與驚奇效果,那么希區柯克式的非限制型敘事讓犯罪電影的懸疑效果更加強烈。
懸念在于要給觀眾提供一些局中人尚不知的信息;劇中人對許多事情不知道,觀眾卻知道,因此每當觀眾猜測“結局會如何”時,戲劇效果的張力就產生了。
在《全民目擊》當中最后一次開庭時,律師周莉發現了“林泰殺人”的真相,她開車到紅星機械廠,找到了林泰自己進行裝修的地下停車場,知道了那段證明林泰殺人影像的來源。
從這時起,影片就變成了全知視野,追隨正在法庭上被定罪的林泰的回憶,看到林泰為了救出自己的女兒,與自己的司機和管家一起找了演員將地下車庫的事件重新拍攝,只是變換了殺人兇手的身份,觀眾驚呼原來司機和林泰都是為了給林萌萌頂罪,制造了所有的偽證。
全知視野把關于有關偽證的制造過程和案件發生的關鍵轉折又重新回顧了一些,整理出了最后的結論:林萌萌是真兇,在林泰一眾人的努力下只為了林萌萌無罪釋放。
當鏡頭再次轉向周莉時,此時的周莉和觀眾知道的一樣多,儼然已經成為觀眾的替身。觀眾殷切地希望周莉能夠向所有人揭開真相,只是在周莉到達法庭之時,判決已經結束了。
檢察官童濤察覺到案件有所不對,想要到林泰的家鄉尋找真相。觀眾一方面想要童濤找到真相,讓父愛深沉的林泰出獄,但是一方面又遲疑著如果林泰被釋放,那么進入監獄的就是年輕的林萌萌。
觀眾不希望弱小受到傷害,林萌萌被保護也是林泰的愿望。那么在電影當中導演會安排什么樣的結局呢?觀眾在猜測中期待著。全知視野讓觀眾變得“熱心”,在了解了真相或是知道兇手是誰之時,總是想要“跳上”銀幕告訴人物結果是什么。
電影《羅生門》的武士、武士的妻子和強盜三人各執一詞,林中之事到底是怎樣的,真相難以水落石出,最后由于樵夫的謊言其證詞也不可完全相信。
電影中形成這樣局面的原因在于,沒有全知視野來揭開最終的謎底。劇中的人物自說自話,雖有還原一部分故事情節,但是都變成了不可靠敘述。
全知視野是沒有任何立場的,它是一種冷靜旁觀的角度來還原事件的本來面目。在撲朔迷離的犯罪事件當中,劇中人物的行為都與自己的利益息息相關,然而全知視野能夠勘破人物的謊言,因為它無任何的而利益可言,不站任何立場的全知敘述才是可靠。
《嫌疑人X的獻身》中石泓偽裝成跟蹤狂來混淆警方的視線,陳婧為了保護女兒殺害了自己的前夫,后又為了殺人的秘密沒有告訴警方威脅滕坤的人是石泓。
兩人為了自己的目標都說過謊言,對于觀眾來說,一旦說過謊言就意味著,他可能還會制造另一個謊言來圓上一個謊言,電影最終揭開謎底是借由唐川的視野。
只是唐川這一人物雖然正直,但是卻與犯罪嫌疑人有著密切的關系,和一次錯誤地推斷兩種不可靠因素,所以在唐川敘述時,畫面配以全知視野來回憶石泓過去的犯罪經過,增加唐川這段推理的可信度。
《追兇者也》前面三個人物視野的段落留下太多的未知和不確定,后面兩個段落用全知視野來補充前面的空白,也為故事的結尾做出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