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鏡頭語言作為藝術性視覺文本,對推動影片情節發展、影片節奏變換等起到重要作用。在《十二怒漢》及其翻拍序列電影中,各國導演分別結合本土社會語境進行了鏡頭語言的在地化改編,有效地推進了影片的敘事和情感表達。
《十二怒漢》《十二怒漢》的有效鏡頭數為364個,平均鏡頭的有效長度為15.71秒。除上述的語言、身體、額外行動外,要想在單一空間敘事中表現出陪審員之間的相互交流、質疑、沖突、推敲、表決等互動行為,鏡頭的合理化運動是至關重要的因素。
《十二怒漢》的剪輯風格基本上遵循了經典的連續性剪輯手法,影片中的每一個鏡頭運動都有其合理原因,主要體現在以下幾方面:第一,跟隨主體運動。
眾陪審員進入會議室后,導演通過鏡頭運動引導觀眾的視角,展現在正式討論前的私下看法和議論,展示每個人的性格和背景:“今年是全年中最熱的一天”揭示了令人急于離開的環境;1號團長陪審經驗的豐富;3號的固執己見,對年輕一代的偏見;10號身體的不適;顯示8號與他人的不同;7號因為要看球賽想要盡快結束;2號的溫和善良。
第二,高潮部分特寫的大量運用。近景和特寫是刻畫人物心理、復雜情緒的重要表現手段,通過人物神態的刻畫突出他們是如何從“有罪”轉化為“無罪”的意見認定,推動敘事發展。
當6號陪審員提出“假如你把大家都說服了,如果的確是這個孩子用刀殺了他的父親呢”這樣的疑問,推進鏡頭讓觀眾看到8號咬緊的后槽牙。他不知道案件真相,也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是否是正確的,只是因為對案情有了合理懷疑而選擇無罪,捍衛了美國“無罪推定”和“合理懷疑”的法律精神。
在影片第七情節點的高潮部分,近景和特寫鏡頭數量明顯增多,綜合運動鏡頭數量減少,鏡頭之間剪切頻率加快,烘托出緊張窒息的氛圍,以鏡頭方式影響觀眾的觀影感受,創造出強烈的視覺效果和電影張力。
第三,主體拍攝高度的改變。8號陪審員開始處于孤立無援的狀態,多以平視或俯視的視角表現,以體現他話語地位的低下,多次被大家質詢而難以反駁的狀態。隨著8號提出許多合理推斷,站起來發言的次數更多,鏡頭拍攝角度升高,身體動作頻率增加,意味著其話語權增強。
此外,隨著鏡頭視角的降低,畫面低于水平視線三分之一甚至能夠拍到天花板,以創造一種幽閉恐懼癥的感覺,進而提升電影的張力,干預觀眾的觀影情緒,直到最后以高空的廣角俯拍鏡頭舒緩觀眾的情緒。
第四,情節點拍攝的景別變化。《十二怒漢》中第一個情節點的鏡頭景別是全景,觀眾可以看到全體成員在投票時的反應和動作,讓觀眾在開始觀影時可以對整體環境和人物形象有全面客觀的認知。
第二次是無記名投票,營造了充足的懸念感。第三次是舉手投票,讓觀眾明晰局勢。第四次是按照陪審員序號依次發言投票。第五次是利用手部特寫鏡頭營造懸念感。
導演以營造懸念與全面認知相互交替的方式展現改票陪審員心理上和觀念上的變化,在一張一弛的交替之間構成影片的生活脈搏。《十二公民》的有效鏡頭數為772個,平均鏡頭的有效長度為7.82秒。導演徐昂在電影化進程中通過使用緩慢推移的長鏡頭,強調了影片的視聽性本質。
每一位陪審員發言時,鏡頭的緩緩移動使觀眾有充分的時間和注意力,將視角投擲于閑置倉庫里的種種象征物:為人民服務的標語、富有時代氣息的長椅、用廢報紙糊窗、寫著中央最高指示的文件柜等,這些象征物被賦予了話語權,成為被加上舊時代內涵的外延,并且與十二名陪審員的生活經歷形成相互照應而產生豐富的內涵。
在《十二公民》原劇本中存在展示犯罪嫌疑人和8號檢察官被打的外景戲,拍攝了一個被拆遷家庭的孩子在掄起磚頭打了檢察官之后與其發生的一次爭吵。
最終導演徐昂在后期制作時將8號檢察官被毆打的鏡頭刪除,僅保留了他回到倉庫尋找檢察官證件的鏡頭。之所以保留這個鏡頭,導演認為“它會在審查過程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從影片出品方、制作方的成分來看,導演雖有通過電影審查的現實考慮,但影片最后的呈現效果體現了其對電影性的犧牲和對戲劇性的凸顯,使影片變成一部標準的室內劇。影片因此未落入庸俗化翻拍改編的窠臼,亦成為對巴贊戲劇電影觀的成功實踐。
影片還有多處表現了戲劇性在電影文本中持續擴張的動態過程,如導演充分利用光影效果。或是出身話劇的緣故,導演有意將光影變化與故事情節發展緊密結合,不僅使其與故事發展節奏相互契合,并且能夠反應人物內心的心理變化。
在第二個情節點上,8號在一旁等待其他十一人的投票結果,等待時電影的光轉為了暖色調,整個場景顯得溫柔而祥和,暗示了事件即將出現的轉機。在討論老證人的證詞可信度時,外面陰天下起了雨,環境變得陰暗,影片達到小高潮,人物之間矛盾沖突爆發。
固執己見的3號終于吐露心聲,并表達出想要恢復生活平衡的心理深層欲望。這是暴雨停歇,天空放晴,光影再一次變為暖色調——3號改投無罪,眾人12:0全票通過達成了“一致”意見,挽救了“無辜”的被告人。
當眾人從廢棄倉庫走向雨后夕陽,開始以全新的眼光看待周圍的人和物,在攙扶和擁抱中化解偏見與不滿,象征著中國法治建設將在國家機構和社會大眾的共同攜手下走向光明,開拓全面依法治國的新境界。
問題在于,在這一場完全虛擬的陪審團討論后,沖突和偏見真的如同該意識形態意味濃郁的鏡頭一般,得到根本性的解決嗎?人們的生活真的能夠歸于和諧與寧靜嗎?
此外,導演通過大量使用遠景上帝視角鏡頭,一方面讓觀眾能夠保持客觀冷靜的視角,盡量少地被人物角色的情緒影響;另一方面為來自北京人藝的戲骨們提供足夠大的表演空間。
相對《十二怒漢》而言,特寫和近景的鏡頭數量大幅減少,場面調度和鏡頭切換并不算緊湊,影片的視聽性存在為戲劇性讓位之嫌。《十二個溫柔的日本人》《十二個溫柔的日本人》的有效鏡頭數為578個,平均鏡頭的有效長度為11.85秒。
安德烈·巴贊認為,長鏡頭是電影“再現真實”的一種重要手段,導演中原俊擅用充滿運動感與活力感的長鏡頭,在畫面內部囊括了不同主體和要素,還原物質現實的真實環境,從而構成了電影的內部張力。
長鏡頭的影像和內容傳達較為明確,能夠高清晰地延伸傳導角色的話語行動、身體行動及額外行動等,充分地發揮了電影的“記錄性”,為觀眾介入該四面封閉的密閉空間提供了一個絕佳切入點,與單線敘事相互配合,以增強電影的真實性和觀眾的在場感。
《大審判》的有效鏡頭數為1681個,平均鏡頭的有效長度為5.31秒,是分析研究的四部電影作品中鏡頭數量最多、平均鏡頭長度最短的一部。
在電影開頭的黑白畫面中,蘇聯國旗到三色國旗的變化體現了從蘇聯到俄羅斯的更迭,政治家的演講與殘酷戰爭的畫面相互重疊,自行車輻條與法庭眾人、母親美麗的面孔相互交錯;政治家演講聲音與法官審判的聲音、車臣語與俄羅斯語反復更迭出現,導演想要展示俄羅斯近二十年以來的民族血淚史的雄心得到了彰顯,同時指出影片的背景——沉重的車臣戰爭。
殘酷的戰爭、男孩的回憶、在監獄為取暖而起舞等鏡頭交叉剪輯,時時刻刻提醒著觀眾車臣族這一特殊的存在加快了鏡頭剪切的頻率,增強敘事節奏和沉重感。而導演多次使用的運動長鏡頭能讓觀眾對整體場景和形勢更加了解。
當陪審員一邊講故事,一邊圍繞著會議桌走動時,觀眾能夠以冷靜克制的遠視視角看待陪審員自身及俄羅斯的民族記憶,從而引發個體思考。五次穿插在影片中的咬著戴著戒指的碎尸的手奔跑的狗的閃回鏡頭,畫面一次比一次清晰,預示著“從虛構回到真實的突破”,殘酷的真相終將走出迷霧。
法庭類型片為影片提供了單一空間的場景設置,頗富有效性和多樣化的鏡頭語言使《十二怒漢》翻拍序列掙脫了狹小空間和有限時間的限制,從而賦予了其更加鮮活的活力。
單一空間設置為影片搭建了一個“第四堵墻”完全封閉的空間,呈現出強烈戲劇性特征,只有在保證有效的鏡頭運動和剪輯方法的前提下,影片才能夠在法庭類型片和戲劇電影的框架里形成更具風格化的視聽語言,使得法律與戲劇、電影等藝術形式得以有效銜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