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桃華龍華軒畫館監制
G=關玉良先生(著名藝術家)
Y=一粒麥子
Y:今天想和您聊一下“零度繪畫”這個概念,這個概念其實來自于法國文學批評家羅蘭-巴特早期結構主義著作《寫作的零度》,您能首先談一談巴特“零度寫作”的觀點嗎?
G:巴特提出“零度寫作”主要是批駁薩特的論著《什么是文學》中提出的觀點,當時存在主義盛行于法國文學界和學術界,薩特具有一種工具性的文學觀,即“文學的介入”,文學和政治密不可分。在此背景下巴特試圖擺脫意識形態的控制,提倡中性的、白色的、主體消失的寫作,將語言提高到無以復加的高度。
山水系列 110*91cm 2016年
Y:“零度寫作”是否將個人的感情降至冰點,寫作者從而得以客觀、冷靜、不含思想地抒寫?
G: 這種理解是很片面的,甚至是對巴特理論的曲解,“零度寫作”并不能簡單理解為不含思想的寫作。不僅是因為任何寫作都必然包括作家主觀意圖和情感傾向,主體徹底離場的寫作絕無可能,還因為零度寫作所具有的辯證美學思想和其外延的意味。在巴特看來古典主義和資產階級的寫作,即薩特提出的主體介入,禁錮了語言的延展性,使其單一僵化,成為社會意識形態的單義象征,古典寫作的“客觀性“是虛偽和值得懷疑的。而消除主體介入的評判尺度,排除外界功利因素對寫作的干預性,如此寫作本身便具有了擴充的容量和更多可能性。
山水系列 110*91cm 2016年
Y:“零度寫作”是否只是一種語言的烏托邦?
G:巴特自己就曾斷言“文學應成為語言的烏托邦”,也確實是在審美虛構的意義上,零度寫作才得以存在。零度寫作看似科學而冷靜,其實并不具備實際操作性,看似在進行真理的言說,其實是一種小說性的、想象的臆語。
山水系列 110*91cm 2016年
Y:說到這里,我想起劉小東的繪畫作品,人物處在一種自在的滿足狀態,不訴說什么,似乎將自身從自身的歷史狀態中解脫出來,劉小東讓庸碌的生活自然地呈現出來,這可以視為一種美術上的“零度繪畫”嗎?
G:怎么理解你說的“零度繪畫”呢?一個繪畫語言自足封閉的狂歡世界?取消畫家創作主體的作用,畫家僅僅是一個握著畫筆進行線條、色彩拼湊和游戲的人?這個概念的來源都是有待商榷的。主體消失論無論在文學中還是繪畫中都是一種誤讀。在去意義而又唯語言的形式創作中,繪畫主體似乎是被消解了,但卻獲得了語言形式的自由。消除風格,因為風格包含太多個人化的東西,線條、色彩、塊面都成為了創作主體手下擺弄的傀儡。我能理解“零度繪畫”強調繪畫語言獨立品質,具有為藝術而藝術的唯美主義傾向嗎?但唯美主義更多是一種自娛自樂,沒有意識形態反抗的意味,而由“零度寫作”引申而來的“零度繪畫”顯然不能僅僅止步于此。劉小東的繪畫更準確地說是“形象的繪畫”,所謂“讓庸碌的生活自然地呈現出來”也并不是一種寫實主義。他善于截取和提煉生活中瞬間的片段,賦予其喻意和象征。他既不關注形式也不關注觀念,而是在繪畫中進行一種真實的呈示。劉小東的作品將上世紀八十年強調主體共性價值和普遍關懷的傾向轉換到個人視角和生存現狀上來,可以說,他的繪畫不但不是“主體消失”、“主體退場”,而恰恰是藝術家作為個體存在的自我意識的覺醒和強調。這一點和巴特“零度寫作”沒有思想上的關聯,同時來說即使“零度繪畫”理論成立,它的代表人物也不會是劉小東。
山水系列 110*91cm 2016年
Y:“零度繪畫”的提法是否也只是一廂情愿的臆想和理論的烏托邦?
G:臆想和烏托邦也不是毫無意義的,它至少拓寬了人們創作視野和思考維度。我在想,你為什么會提出“零度繪畫”呢?可能你將“零度”理解為一種極盡客觀的理性敘述,這是對巴特理論斷章取義式的表面化理解,具有惰性概括藝術現象之嫌。但是也許你注意到現當代藝術中自動化書寫、去中心、無意義的表達方式,在一定程度上這些現象和“零度”確有相似乃至吻合之處,你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名詞對之進行命名。在這個設想下我們可以聊一些更有契合點的藝術家,比如毛焰、夏小萬的繪畫,在東方玄學意味中顯示著層層推進、步步為營的理性,他們的某些作品拆解了意義,從而與閱讀者形成了多種溝通、理解的可能性。這種現象能不能理解為一種”零度繪畫“?當然,正如我們上面已經聊過,概而言之“零度”并不具備實際操作性,它本身就是一種悖論,是一種理論勇氣而不是現實。
山水系列 110*91cm 2016年
云道是2010年以后新創作的系列作品,可以視為我的內心世界在當代語境里的演繹。我在畫面中將東方傳統繪畫符號打散進行重新組合,以中華民族的文化為核心和靈魂,以當代的藝術語言表述出來。在中國千年的繪畫史中,云的造型多以留白的方法處理,作為畫面次要的構成元素輔佐山水形象的表現。“云道”的不同之處在于將“云”單獨提煉出來,塑造出充實的形體和體積感,“云”成為表達的主體,人物、山水、石頭等元素僅僅作為附加條件,做為配角點綴著畫面。構成元素乍看是傳統的,但是絕非繪畫“老八股”的復辟主義,與東方西方之辨也沒有很大關系。“云道”呈現開放的創作狀態,是我自己創造的繪畫模式,是對當下文化形象美的深刻理解和有力闡釋。
“云道”作品主題隱晦含蓄,它是柔性的、內修的、天人合一的生存狀態,反映了我的普世觀念:人類在宇宙大化之中只是非常渺小的存在,云就是一個大千世界,人類在大千世界里處于漂泊不定的無常狀態,慢慢回歸到心靈的豐富和安寧才是最高的人生境界。如果說我的其他系列作品大多迸發著火辣辣的激情,那么“云道”則是空靈虛渺的理想境界的完美呈現,是對人生的一種選擇、判斷和執行,是我在喧囂紛繁的世態中思考、追求和呈現另一種生活狀態的可能性。創作面貌多樣性既是藝術家個性的全面展示,也是非常理性健康的發展方式,正如我曾經說過:人是多思的動物,必然具有思考問題的多向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