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銀葉文并畫
那是1990年9月,剛剛入秋,天氣還很熱,我和我的父親一同去湘西。我們從坪口上船,在馬鹿口轉乘汽車,進入湘西又轉乘小四輪車,一一路顛簸,天近黃昏的時候我們才到達終點,迎我們進屋的是東家的一位老母親,雖然年近八旬,身板子卻很硬朗。她先是要我喝茶,然后再為我們洗鍋做飯。她捅開灶膛里的死灰,把紅火石翻出來,對著火筒一口一口地吹,不一會,灶火燃起來了,那紅色的火光映著那張慈祥的臉,使我想起自己的奶奶和外婆。
飯熟了,不知是我餓了還是用柴火、鐵鍋煮的飯更香氣誘人,望著這白白的米飯我的嘴好饞好饞,我剛伸手去摸飯碗,父親卻將我制止了:“等會吧,袁師傅他們還沒回來呢。”袁家奶奶卻忙慫恿我:“吃吧吃吧,他們上山了,不知還要到什么時候才回來呢。”于是我便摸著碗滿滿地吃了三大碗,雖沒有什么好菜,但我比平常在家吃好菜還吃得香。剛吃完飯,袁師父他們就回來了,有他的妻子和兒子最后進屋的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姑娘。袁師父倆口子和他的兒子都主動和我們打招呼,只有那位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望一眼然后躲到她的屋里去。她奶奶便朝著里面屋里罵:“死丫頭,劉伯伯和哥哥又不是外人,還不出來吃飯。"那姑娘便靦腆著走了出來,在灶屋里裝了一碗飯,夾了幾筷子苦瓜和咸菜,一個人悄悄的端到背后欄桿上吃去了。
吃完飯,我和父親到屋后去洗腳,才發現這里的房子都是吊腳樓。那姑娘一邊在欄桿上吃著飯,一望著屋后小溪里的水,那樣子好甜美好悠閑。站在小溪畔,我第一次看見月亮的影子倒映在這清悠悠的流水里是如此的美麗。此刻,我和父親不約而同地用毛巾洗了一個臉,心里涼爽極了。父親進屋去了,我卻舍不得這月下的小溪,便獨自一人在小溪中間的大石頭上坐下來,把一雙腳伸進這清亮亮的溪水里,任潺潺的水流從我腳邊不停地走過。
第二天,我隨父親上山到打金的洞里去。一路都是涉水沿溪而行了。袁師父說:“再過二三個月,這腳便下不了水了,這河里的水太冷。特別是劉師傅,年紀大了,我們一到人冬,是不會讓他人水的。"“不下水怎么過河?”“在家做飯吧,洞里打出金來了,橫豎少不了你一份。”我們邊聊天,邊往山上走,那山溪水便不停地在前面叮叮當當的唱。到了山上,我父親和袁師傅父子倆都到洞子里打炮眼去了,留著我和小姑娘在洞外挑石塊,那姑娘便沒有昨天那么害羞了,還不時回答著我的問話。她告訴我,湘西人不愛吃蛤蟆,所以這山溪里面到處都有巖蛙。我當時對她的話似信非信,因我特喜歡吃巖蛙,夜晚,便在一位老鄉的陪同下上山抓巖蛙去了,我們一人打一個三筒電池的手電,趁著天黑,便走進了這條潺潺做響的小溪。因為怕尖石頭和其它東西扎腳板,我們倆人都穿著涼鞋。一到山溪里沒走多遠,我便發現了一只足有三兩重的褐眼巖蛙,我差點心都從嘴里蹦了出來,因我在家很難遇到這么大只的巖蛙。我把左手用手電照著它的眼睛,用右手輕輕地向它伸了過去,然后用足力氣,狠狠地將它抓住。我向我的同伴高喊:“抓到了抓到了!”那只巖蛙用四腳在我的手上亂抓,蹬了幾下后,我便將它放進深深的尼龍袋子里了。
在山溪里面捉蛙,特別要小心水蛇,這是一種有毒蛇,個頭很小,藏在水中象一根綠草。那夜我在溪中便遇到三條水蛇,好在我生性不怕蛇。俗話說有蛇必有蛙,這話一點不假,在半山腰抓那個半廳重的巖時,首先在水遇到的是一條蛇,它見了我,便把頭高高地揚了起來,如絲一樣的小舌頭一伸一伸的,我知道它是在嚇朧我,便用了早已準備好的竹篾,一下把它打到溪岸去了。抓那只大蛙時是我的同伴一人用兩個手電照著,我用雙手才把它按住的。按他們那里的習慣,抓到了大蛙便必須馬上回來,不然山神要做怪的,就象我們家鄉捉團魚怕團魚精一樣,這里的人卻信蛙精。沿著小溪下山的時候,已是月上中天。暖融融的月色照在溪流里,那溪流便成了一條鑲金嵌玉的長帶子,把那些郁郁蔥蔥的山山嶺嶺串在一起,就象一位湘西少女用長線串起一串珍珠一樣,令人愛不忍離。
回到家里,已是子時將盡,因爬溪耗力,肚中饑餓,我們便連夜將這些巖蛙在溪中宰了剝皮,然后拿到鍋里煮了吃。這夜是小姑娘為我們做的飯,她說她知道我們回來后肚子會餓的,所以睡得遲,等著我們回來做飯。巖蛙煮熟了,香噴噴的,好一頓美味佳肴。我和我的同鄉吃得好嘴甜,叫小姑娘吃,她怎么也不肯,我們和她開玩笑,這巖蛙會藥人嗎?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沖著我們笑笑。那笑容也象山溪中的水,帶著幾絲甜,帶著幾絲回味……那一夜,我們枕著吊腳樓下的溪聲,睡得好酣好甜,一覺醒來,已是紅日高照了……
幾年沒去湘西,竟有點想去看看那里的明山秀水。特別是在月光下欣賞那里的溪流,便真的有如在讀優秀而美麗的唐宋佳句。那叮叮咚咚的溪聲在我的眼里我的心中組合成一幅幅難以忘懷的畫圖,或人物或山水或花鳥或其它,即使是沈周、唐寅之輩,如不凝眸潑墨,怕也是只能徒有羨“溪”情的了。還有那位老奶奶,那位小姑娘和他的父親……他們的歡聲笑語也象那月下淙淙做響的溪聲,令我越“讀”越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