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銀葉文并畫
秋日的黃昏,蔚藍的天空泊著一輪夕陽。我站在自家的門口看著它從街口慢慢往下落。它是那樣寧靜,又是那樣從容。象一朵鮮紅的花,在我貪婪而蓊郁的幻想里悄悄謝落,然后留下涼爽的秋風,留下幾縷絢麗的回憶,和一雙星星一樣明亮的眼睛。照片上的眼睛清亮如水,孩子的天真仿佛會從那汪澄澄的潭里悄然溢出。這雙充滿童真的眼睛旁邊還有一雙期盼的眼睛。盼著她長大,盼著她成為一枝亭亭玉立的花。這照片里的一老一小是我的大娘和她的小孫女。當她們祖孫倆第一次到我家來時,我的那位表侄只有五歲,她的奶奶也只有五十幾歲,那時我也是十八九歲的小伙子。到家的第二天,她便吵著要我拖著她去街上買米糖吃。奶奶說你這么愛吃米糖,把你嫁給賣米糖的老頭好不好?
十年后見到她時,她已是一個小姑娘了。同樣是秋天,夕陽下,大娘帶著一個清秀的小姑娘走下船,她肩上背著一個黃色的書包,頭上扎著兩個小辮。夕陽的余輝映在她們的臉上,有如一顆古松旁邊站著一棵青翠欲滴的小柏樹。見了面,大娘要她喊我叔叔。她停了停,細細打量我一眼,便羞羞叫我。那年大娘的手已沒有第一次到我家見到的那么靈活,走路的步子也沒有前次那么穩健,但她們心我家的景況。問我父親怎樣,是否還在外頭燒磚。問我找了對象沒有,在哪里工作。在我母親面前也是嘮嘮叨叨的說個沒完。總之,都是一些家常話的寒暄。短短十幾天過去了,大娘又回到她的兒子那里去了。蓼蓼在她奶奶的囑咐下寫過幾次信。我在信中笑過她寫的錯字和病句,后來幾年便一直沒看到她寫信來。我知道她是在生我的氣。我猜想,她不會再給我寫信了。沒想到,去年的夏天突然收到她的來信,說她奶奶很想家,將由她在秋季將奶奶送來。這次她和奶奶會在白溪多住一些日子。奶奶身體已不如從前,怕是最后一次了。使我大吃一驚的是她的字比我寫得漂亮多了,且信的語句流暢而略帶文采。
又是一個秋天的下午,我站在船碼頭接他們,秋風徐徐吹來,夕陽靜靜地照在江水里。粼粼江波靜靜地閃動著,如幻似的模樣。行人漸漸走上岸來了。在人頭涌動的人群里,我認出了已經明顯衰老的大娘。她由一位大姑娘攜著手,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客船,她穿著時髦,亮麗而不失莊重修長的身材如青翠欲滴的白楊樹。好在她認出了我,見面就叫我叔叔,這次卻沒有半點兒忸怩了,倒弄得我尷尬起來。到了家里,大娘和母親的話特別多。從南到北,從古到今,像兩顆蒼老的樹在回憶著往事,敘述著春天一樣美麗的童年,敘述著她們樹葉一樣多的瑣屑之事。我不敢和蓼蓼過多地說話,只應付著她的提問。這并不是全由于男女有別,而是我已不敢小瞧這位理工學院的高材生了。我想,我除了比她多發表幾首詩和幾篇散文,別的不一定比她懂得多。記起我以往譏諷她的書信,我更不敢以攻為守了。她看我出版的書,看我在報紙和雜志上發表的文章。那神情是那樣專注,形態是那樣端儀。是的,她已不再是那夢。--大娘說過,湖南的夏天太熱,冬天太涼,惟有中秋前后,秋高氣爽,在這段日子她最想回家了。還有她娘是秋天生的,她也是秋天生的,她這次來,要到她娘的墳頭去看看。今后怕是難得來了。
客船拉響了靠岸的汽笛。我在心里默然回憶著她倆昔日的模樣。行人漸漸走上岸來了。在人頭涌動的人群里,我認出了已經明顯衰老的大娘。她由一位大姑娘攜著手,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客船,她穿著時髦,亮麗而不失莊重修長的身材如青翠欲滴的白楊樹。好在她認出了我,見面就叫我叔叔,這次卻沒有半點兒忸怩了,倒弄得我尷尬起來。到了家里,大娘和母親的話特別多。從南到北,從古到今,像兩顆蒼老的樹在回憶著往事,敘述著春天一樣美麗的童年,敘述著她們樹葉一樣多的瑣屑之事。我不敢和蓼蓼過多地說話,只應付著她的提問。這并不是全由于男女有別,而是我已不敢小瞧這位理工學院的高材生了。我想,我除了比她多發表幾首詩和幾篇散文,別的不一定比她懂得多。記起我以往譏諷她的書信,我更不敢以攻為守了。她看我出版的書,看我在報紙和雜志上發表的文章。那神情是那樣專注,形態是那樣端儀。是的,她已不再是那位吵著要吃米糖的小女孩了,也不再是那個拿著練習本要我教她填詞造句的中學生了。也許我從前所看到的是一條碧亮的小溪,現在我見到的也許是一個光怪陸離的大海了。小孩變成大人,大人變成老人,老人又一個個象夕陽一般地走去。就象瞬息變幻的夢境,這就是生活和時空釀就的酒:讓你去品嘗,讓你去回味。比方那夕陽,是很快就要落下去了的,而此時卻開得格外的嫣紅絢麗了。就象我那想家的大娘,在靜靜地回憶那些美麗的往事。那模樣也是風燭殘年了。而她的回憶,卻是那樣的年輕,那樣留念著家鄉和童年的一草一木。蓼蓼也有她想念的地方,今后她是否也會由未來的女兒或孫女挽扶著去她想念的地方看看呢?
夕陽,永遠年輕美麗的夕陽啊,你在家鄉的秋天開得多么嫣紅多么炫目啊。秋風起了,有幾片泛黃的葉子向夕陽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