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臨出門接到快遞，心里早知道是啥，還是迫不及待拆封，翻看了簽名就匆匆駕車。
說真的，這些年收到太多太多的贈書，有前輩，有同學，有文友，對方大部分也就都是簽女士或同學或僅簽單名。然而，這次的寄贈與上回不同，上回簽的就是單名，而這次贈簽卻在我的名字后加了“先生”二字。
疾馳在小寒勝春嬌的陽光下，雖知是先生抬舉，但心里卻非常感動，特別溫暖！先生者，乃對其人品、風度、學識的肯定。與官銜、職位無關，當代女性堪稱先生的鳳毛麟角。如是一位普通作家這樣題贈我，尚可理解。而先生乃中國如雷貫耳的著名經濟學大家，高山仰止。對我一介晚輩如此尊稱，既誠惶誠恐倍感愧顏，又有幾分自豪！
晚飯獨酌桌前，將早上沒有來得及認真細看的贈書翻覽。因上次寄的四本都是經濟學內容，僅作淺閱。沒想到，今天的贈書是散文隨筆，序言中寥寥幾行，便激起我莫大的共鳴。我們同屬豬，先生正好大我一輪，成就卻有霄壤之別。我比先生早三年(即16歲)就離開農村到杭州打工謀生，而先生則是作為大學生光榮進城。我們同為驕傲的被陌生人以為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出生，也許一方面來自城市賦予的文明修養，另一方面來自先天的流淌著文化人的氣質。同為不敢想象有一天也能出人頭地，而先生早已成為經濟學家耀眼的明星，我雖幸運地忝列作家隊伍，慨嘆自己雖遠不能與先生比，卻也有相同的感慨。
看到先生文章開篇就以“母親走了，時間定格在她73歲時的端午前兩天"，這一句話牽魂動魄就讓我淚水奔涌。我的母親離世也是在端午節的后兩天啊。天地間有如此相似的境況。只是我的母親當年是殘酷地命喪異鄉車輪。先生是因為工作耽誤一天時間，錯過與母親最后一面而疚憾，而我則因母親照顧病榻的我致其遭難，而一生深愧不能自我原諒！母親心疼兒子要出院，花銷都是瞞報，我又何曾不是。記得有一回我與母親去商場，我執意買下一件高檔上衣，她堅決不要（雖不認字，但能看懂價格），搶過我手中袋子要送回去，我氣得故意跑開。可目不識丁的母親只能說簡單的幾句普通話哪懂回家的路，我偷眼轉回，見她正認認真真細辨一個個商鋪，一心想退貨。哪個母親不心疼兒女？先生筆下的母親唱山曲《蘭花花》，而我被母親哼唱吳儂軟語的越劇調詭至今癡迷不醒。每當耳邊越韻傳來，仿佛母親嬌柔的聲音婀娜的風姿開懷的笑顏就在身邊。我的文學愛好很大程度是受母親的潛移默化。其含蓄溫婉的唱詞，清悠靈秀的聲腔，顧盼生輝的姿態，癡迷一生，占據我豐盈心靈的半個世界。
文中開篇直指母親而非父親，可見母親在先生心中的地位。而我在十多年前寫就的母親，就是因為此文感動了于北京文學筆會時的恩師丁一，他在會期時忙里偷閑閱讀后，鼓勵我繼續撰寫親情篇章，于是《一把鑰匙的重量》、《朱姨的苧麻糕》、《那年豆花香》、《落地重生》等頻頻發表，得到許多讀者關注，從而幸運的進入文學最高殿堂——魯迅文學院，始起一路康莊。
我為先生當時放棄教書不圖眼前微利而有鴻鵠之志高瞻遠矚擊節三贊倍加敬崇！也為先生能有堅定信念的母親毫不猶疑確定兒子考上功名而慶幸，那一些個蘿卜和軟糜子便是金光閃閃的錄取通知書的箭神，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天而降！
先生何其幸運，有身為黨員干部的父親，極會過日子的母親，上有姐姐，下有妹妹弟弟，一家子雖然艱苦但有商有量，熱熱鬧鬧。而我，六歲失父當放牛娃賺取一個工分，自小經受冷漠欺凌，物質與精神雙重貧困打擊。
先生在北大頌傳的一段演講振聾發聵擲地有聲言猶在耳：再過五十年、一百年重寫世界發明創新史，中國能否改變過去500年史上的空白?答案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我們能否持續提升中國人享有的自由。因為，只有自由，才能使中國人的企業家精神和創造力得到充分發揮，使中國變成一個創新型國家。推動和捍衛自由，是每一個關心中國命運的人的責任，更是每個北大人的使命!不捍衛自由，就配不上“北大人”的稱號!
敬先生致志研學教書育人桃李天下名門高徒；敬先生為蒼生說人話，不為當權唱贊歌。一身浩氣，凜凜風骨；敬先生赤子之心德厚流光懷瑾握瑜冰魂雪魄。
先生年幼時看望相距50里外的奶奶，與父親跋涉山道穿行鄰縣，累了由父親背著。這不僅讓我懷念母親為了與母親相聚，不舍得花幾毛錢，不辭步行40公里，天朦朦亮出發，在外婆家吃好午飯就又起身回程。更想起自己筆下篇章《母親的后背》，求學初中的幾年凜冬，因為后腳跟生凍瘡爛成大大的膿包無法行走，是母親每個星期來回穿行茫茫雪地。
在下稱大名鼎鼎、經國濟世的張維迎為先生是名實相符的崇敬，而他稱我一小女子為先生則使我錯愕。戲笑也罷，卻是一種精神鼓舞。我們雖地位天壤之別，一個是廟堂議政的國士，一個是文壇圣殿的新秀，但我們的精神是相通的，有共通的平民草根情結，也有相通的心憂天下的拳拳情懷。互稱先生，是人間最高端的互相致敬。
2023年1月7日
陳婷筠，筆名怡霖。中國作協會員、中國散文學會理事、中國作協書畫院藝委會委員、福建省書協會員。
著有散文集《歲月追風人》、《月上柳梢頭》、《風暖云溪水》、《追夢霞滿天》、《人約黃昏后》、《花開一扇門》《夢回花間有呢喃》，詩集《眉眼盈盈處》，書法作品集《婷筠嬉墨》、《婷筠書法》。曾獲冰心、老舍散文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