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次元(ID:chAIntruth)原創(chuàng)
作者|陶 淘
編輯|曹 楊
6月30日,Kindle電子書店正式結束了在中國的運營。
事實上,早在一年前,亞馬遜就已經宣布將于2023年6月30日起在中國停止Kindle電子書店的運營,此后用戶將無法再購買新的電子書。對于已經購買的電子書,用戶可以在2024年6月30日之前下載,并且可以在此后繼續(xù)閱讀。
盡管Kindle的“離去”早有預告,但仍讓不少老用戶依依不舍。
“6月30日之前,我已經在Kindle上囤了一批書,方便之后旅行或休閑時閱讀。”Kindle深度用戶Future對燃次元表示,“Kindle的閱讀體驗和護眼效果,還是比手機要優(yōu)質一些。”
出版行業(yè)資深從業(yè)者、使用Kindle超過10年的“骨灰級”用戶英哲同樣表示,“直到今天,國產閱讀器還存在背光不均、文字屏幕對比度不佳等影響閱讀體驗的問題。Kindle一直以來仍有擁躉,或也正是因為國產閱讀器所存在的上述不足。”
在豆瓣的“Kindle”小組里,有不少關于“Kindle離開大陸后,我們應該去哪里讀書”的指導帖子。其中,對于Kindle中英文圖書大而全的鐘愛,也是許多資深用戶不忍棄坑的原因。
“雖然深度閱讀用戶可能更偏愛Kindle,但對于電子閱讀器的淺度用戶來說,國產閱讀器的體驗已經足夠。尤其是在輕薄程度和尺寸的多樣性方面,文石、掌閱、華為等閱讀器,與Kindle相比,似乎更勝一籌。”談到影響kindle在中國停止運營的因素,英哲則表示。
市場占有率也驗證了英哲的分析。據IT時報報道,2022年下半年以來,國內的Kindle銷量同比暴跌了61%,市場份額也已經跌到了第四位。而據公開數據顯示,在2017、2018年的高光時刻,Kindle在國內的銷量一騎絕塵,市場份額約為80%。
更何況,Kindle所面臨的競爭不僅僅是國內的電子閱讀產品,還包括智能手機等其它移動互聯(lián)網產品帶來的降維打擊。
“智能手機的發(fā)展太快了,大家看書的渠道也早已轉向各種讀書App。尤其是近幾年,聽書變得更加普遍,而看視頻拆解圖書也成為了很多人的新習慣。”Kindle中度用戶峰峰告訴燃次元,“最近幾年,我看短視頻的時間變多了,原本用于讀書的時間,也開始被其它休閑娛樂所侵襲。”
如峰峰一樣,被短視頻“搶”走大量娛樂時間的網友比比皆是。《2023中國網絡視聽發(fā)展研究報告》顯示,2022年,我國用戶人均單日使用短視頻的時長達到168分鐘,這一數字較2021年的120分鐘擴大了40%。
這也就不難理解,包括Kindle在內的電子閱讀器,為何越來越淪為“雞肋”產品,一度在許多用戶手中“吃灰”。以至于2022年3月,亞馬遜在發(fā)布“Kindle閱讀器青春版”時,在電商平臺的廣告中打出了“蓋Kindle,面更香”的官方自黑營銷文案。
不難看出,Kindle的黯然退場,一方面是行業(yè)競爭加劇所致。但更重要的,是整個電子閱讀器市場,早已被移動互聯(lián)時代多樣化的閱讀方式與碎片化的休閑娛樂內容所替代,被時代拍打在了沙灘上。
淪為蓋泡面神器
不少早期1年讀十幾本、甚至幾十本電子書的用戶紛紛都對燃次元表示,“自己的Kindle已經淪為‘蓋泡面神器’很久了。”
“我之所以在6年前選擇買Kindle,是因為它對人眼的傷害比手機小,紙質書又比較貴,且旅行時不方便攜帶。”峰峰回憶,“Kindle作為一個沉浸式閱讀載體,在長文閱讀方面確實比較有優(yōu)勢。我4、5年前曾在上面看完了《平凡的世界》《三國演義》等大部頭的文史書籍,不容易受到外界信息的干擾。”
“但如今,我使用Kindle的方式,就是偶爾想要看電子書,打開Kindle之后,給它充個電,然后又重新放回包里,假裝‘看過了’。”峰峰對燃次元表示,自己以前是Kindle忠實的包月會員,續(xù)購了4、5年,但大約在一年前,已經退訂了該業(yè)務。
圖/峰峰沒電的Kindle
來源/峰峰供圖
“雖然我每天上班都會帶著Kindle,想著中午午休期間看一會書,但事實情況是,每天工作時間比較長,到了午休時我就常常犯困,基本都在打盹中度過,讀電子書的時間也就越來越少。”峰峰補充道,“尤其是隨著孩子越來越大,周末的時間也開始更多地被孩子占據,也就更難擠出時間去閱讀了。”
比起忙碌的工作對閱讀時間的侵占,包括峰峰在內的Kindle用戶都告訴燃次元,生活習慣的改變,才是降低Kindle閱讀頻率的根本原因。
“最近兩年,我會用看同類型知識的相關視頻替代看書,尤其是財經類的內容。可能因為動態(tài)圖文更加具象化,又或者是這種相對被動的信息接收方式讓人覺得不那么耗神,所以就會更傾向于看視頻。”峰峰告訴燃次元,前不久,他在Kindle上下載了一本與財報解讀相關的書籍,但是因為枯燥沒能讀完。
Future對此也深有同感。
“記得當年我買Kindle的直接原因是方便。因為當時在租房子,又比較喜歡看書,每次搬家都要拖著大量紙質書搬運,負擔很重,于是就買了Kindle。”回憶起當初購買Kindle的契機,F(xiàn)uture告訴燃次元。
“但最近2、3年,隨著我刷短視頻的時間明顯增多,長閱讀的能力也就日漸減弱。我也變得更愿意看書籍的精華部分,比如去看‘3分鐘讀完1本書’這樣的視頻。尤其是一些網紅書籍,我會認為只要知道它的核心內容部分就好。”Future這樣分析自己當下給電子閱讀器分配時間變少的原因。
英語師范專業(yè)畢業(yè)的女生Emma,如今使用Kindle的頻率也大大縮減了。
Emma是2014-2015年最早一撥入手Kindle的學生黨。當時正在上大學的她,正逢Kindle在學校中風靡,加之專業(yè)又需要閱讀不少英文原版書籍,而原版書籍“又貴又沉”,因此,Emma抱著一勞永逸的想法,買了一個Kindle,也成為了買下Kindle大陸第一版的用戶之一。
“畢業(yè)之后,感覺工作之余的時間分配跟以前不同了,再沒有心思沉下來讀很多書了,讀書的方式也發(fā)生了變化。”Emma表示,讀大學時,自己一年會在Kindle上看十幾本書,紙質書也會看10本左右。“但現(xiàn)在,我一年接觸的書的總數不足10本,還有不少轉成了聽書的形式,在上班的路上聽。”
從高光到式微
不難看出,快節(jié)奏的工作頻率,碎片化的生活時間安排方式,還有書籍知識獲取渠道的多樣化等,都是用戶逐漸“拋棄”Kindle的原因。
但在2013年,剛剛入局中國市場的kindle,曾備受用戶追捧。尤其是2016-2018年,Kindle作為國內市場上少有的優(yōu)質電子閱讀器品牌,經歷了高光時刻。
據亞馬遜中國官方數據,2016年,Kindle進入中國的第3年,其就已經成為亞馬遜全球Kindle設備銷售的第一大市場。Kindle電子閱讀器截至2016年的累計銷售額已經達到了數百萬臺。
來源/視覺中國
到了2018年,Kindle在國內電子閱讀器市場進一步發(fā)力。據官方數據,2018年,Kindle全年銷量達到了100萬臺左右。同年天貓雙十一數據顯示,Kindle在電子書銷售份額中占比高達80%,位列第一。而緊隨其后的文石占比僅為10%,排名第3位的掌閱科技更是只有3.5%。其他品牌,如京東、國文、當當等市占率總和才6.5%。
不少業(yè)內人士和用戶對燃次元表示,Kindle曾經獨霸國內市場,很重要的原因是看重深度閱讀用戶的核心訴求,其中就包括海量的中英文書籍、墨水屏舒適的閱讀體驗感,以及較高的內容性價比等。
據官方數據,截至2018年6月,Kindle中國電子書店有近70萬冊的書籍,較2013年增長了近10倍。而同為閱讀App的微信讀書,截至2022年年中的書籍總量,也不過68萬冊。
對此,在出版社工作的莉莉告訴燃次元,Kindle能夠在殺入國內市場的早些年里,占據絕對領先的地位,更主要是因為它是最早做電子閱讀器,并且打通了閱讀軟件、硬件和線上銷售渠道的產品,“與此同時,作為國內閱讀器廠商還寥寥之時就進軍中國的品牌,Kindle有著較強的先發(fā)優(yōu)勢。”
然而,到了2020年前后,國內的電子閱讀器市場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同品牌的國產電子閱讀器產品層出不窮。
企查查數據顯示,截至2022年,我國有2800多家電子書相關企業(yè),約69%的相關企業(yè)成立于5年之內。2017年至2019年,新增企業(yè)均超過500家。
根據洛圖科技發(fā)布的數據顯示,2022年5月,國產電子紙平板品牌均實現(xiàn)了高增長。其中,掌閱環(huán)比增長111.7%,漢王、海信環(huán)比增長80%以上,華為、文石環(huán)比增長約60%,科大訊飛、多看、墨案環(huán)比增長了40%。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同月,Kindle的銷量環(huán)比僅上升了15%,在所有品牌中排名倒數第一。
彼時,Kindle尚未宣布即將退出中國的消息。短短一個月后,2022年6月,Kindle便宣布即將退出國內市場,而國內電子閱讀器的市場格局再次發(fā)生了巨變。
據洛圖科技發(fā)布的數據,2023年第一季度,在國內電子閱讀器銷售市場份額中位列前10的品牌,分別為掌閱、科大訊飛、文石、Kindle、漢王、多看、華為、小猿、墨案、海信,Kindle有史以來第一次跌出前三。在這前10的品牌中,除Kindle外,其余9家都為國產品牌,其中,包括墨案、多看、科大訊飛和華為在內的4家電子閱讀器品牌,均成立于2018年后。
而除了上述幾家頭部新興勢力之外,近5年來參與到閱讀器賽道的品牌,還包括得到、微信讀書、印象筆記等。
移動互聯(lián)時代的眼淚
直到今天,Kindle仍有著自身的產品優(yōu)勢。作為十多年老粉的英哲卻直言,自己始終是Kindle忠實用戶的原因,就是Kindle更加專注于“讀書”這一核心功能,給深度用戶的體驗感更佳。
“據我所知,到目前為止,國產品牌的閱讀器產品仍存在背光不均、文字屏幕對比度欠佳,在光線過暗或者過亮的地方,閱讀體驗相對不足等問題。因此,對于高頻閱讀的用戶來講,國產閱讀器還沒有完全達到Kindle‘平替’的水準。”英哲說道。
不過,從高光到隕落,曾經吃到行業(yè)紅利的Kindle,在國內市場逐漸式微,在不少業(yè)內人士與用戶看來,卻早有端倪。
英哲直言,“國產閱讀器在質量輕薄、尺寸大小與功能的多樣性方面,做的確實都比Kindle好,也比Kindle豐富。”
如英哲所說,僅以掌閱和科大訊飛為例,據燃次元不完全統(tǒng)計,近兩年掌閱推出的閱讀器產品型號就包括Smart XS、Ocean2、Smart 3、Nova3 color、Smart air、Air pro等在內的8個,分別涉及彩墨屏、支持微信讀書款和輕薄款等。科大訊飛的閱讀器尺寸大小也很豐富,包括7.8英寸、9.7英寸、10英寸、10.3英寸、13.3英寸在內的多種選擇。
此外,不同于多個國產閱讀器品牌早早就推出手寫款,Kindle直到2022年才推出手寫款版本。與此同時,掌閱、文石、科大訊飛等品牌推出的閱讀器,不僅能下載第三方閱讀軟件,還附帶電話、錄音、語音識別等辦公功能,功能接近于智能平板。
“對于國產閱讀器品牌來說,其背后大都有互聯(lián)網巨頭的生態(tài)支持,比如多看、墨案背后是小米科技;華為自身就有‘硬件+服務’的優(yōu)勢。科大訊飛的優(yōu)勢在硬件,而當當、京東的優(yōu)勢在‘內容+渠道’。”莉莉分析道。
來源/視覺中國
除了應對國產電子閱讀器的激烈競爭,Kindle在國內遇到的挑戰(zhàn),還包括在國內“水土不服”的版權問題。這也使得亞馬遜創(chuàng)始人貝索斯早年提及的“Kindle靠增值服務盈利,而不靠硬件”的方式,在國內較難實現(xiàn)。
“相比歐美等相對完備的正版圖書市場,國內圖書,尤其是電子書市場,盜版所占的比重依然居高不下。再加上近些年免費閱讀的回潮,Kindle的包月與單本電子書的付費吸引力略顯不足,這也就導致了Kindle在國內難于獲利。”莉莉分析道。
正版的免費閱讀應用,在近些年也確實是對付費閱讀大舉攻城略地。
據iResearch前瞻產業(yè)研究院相關數據,受免費閱讀模式的影響,國內網絡文學市場的用戶付費營收占比由2016年的84.2%下降至2020年的74.1%,而廣告收入則由2016年的1.9%上升至了2020年的15%。
不難看出,這對于Kindle的包月與電子書付費模式,構成了更大的沖擊。
如果說爭不過國內電子閱讀器,或者賽不過免費模式,還屬于Kindle的“戰(zhàn)術失誤”或者“戰(zhàn)略問題”,那面對移動互聯(lián)網時代各種智能設備對用戶時長的搶占,Kindle的離場,就可謂是時代的眼淚了。
據市場研究機構IHSiSuppli的統(tǒng)計顯示,全球電子閱讀器行業(yè)市場的出貨量在2011年達到頂峰,銷量達2320萬臺。從2012年開始,全球電子書閱讀器的出貨量就已經比2011年下降36%,到2016年,整個市場的出貨量僅僅為710萬臺。
換言之,從全球市場來看,早在Kindle選擇到中國淘金的2013年,電子閱讀器生長的黃金時代就已經消逝。
“Kindle之所以在國內市場出現(xiàn)過銷量漲勢,這與電子閱讀器市場在國內相對滯后,并且Kindle早期成功的營銷相關。但從國際大趨勢來看,那個時點,已經是移動互聯(lián)網走向普及,智能手機閱讀開始取代電子閱讀器的功能的轉折點。”莉莉分析道。
“在國內,這一明顯變化則要發(fā)生在2017-2018年。彼時,抖音、快手猛烈發(fā)展,人們越來越缺乏長閱讀能力,這也導致年輕人沒能續(xù)上Kindle在國內的市場。”Future補充道。
據海馬大數據,2018年,抖音就已經成為了日活1.5億、月活超3億的超強平臺。2022年,其日活已經高到7億,總用戶量達到了8億,人均單日使用時長超過了2個小時。
“此外,即便仍然保持閱讀習慣的人,手機閱讀App相比Kindle的優(yōu)勢也是只多不少。如微信讀書,不僅方便閱讀,社交功能也很友好,我可以看到好友閱讀排行榜,好友近期在讀的書,以及他人的書摘。”Future進一步分析道。
聽書、聽文化類播客節(jié)目則因為更能利用用戶碎片化的時間,而備受年輕人的歡迎。“我最近開始喜歡聽音頻,一些音頻APP上,各個種類的節(jié)目、書籍都很豐富,而且內容也比較優(yōu)質。關鍵可以是把通勤的時間利用起來。”有車一族Emma表示。
與此同時,Emma還告訴燃次元,坐地鐵時,用智能手機聽書,既不需要百分百集中精力,也不必在包包中多帶一個設備,“已經塞了電腦和手機,如果再加上一個Kindle,真的會很沉。”
這也就不難想象,為何Kindle會在閑魚2021年推出的銷售榜單中,被列為年度“最無用”產品第三名,僅次于空氣炸鍋和跑步機。
不難看出,移動互聯(lián)時代,手機、Pad等在內的智能設備的全能功能,將Kindle迭代慢、缺社交、應用場景弱且體積尷尬的弊病,暴露無遺。
Kindle的離開,或許不僅是一家電子閱讀器品牌的離場,更是整個電子閱讀器黃金時代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