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賈根良（中國人民大學經濟學院教授）
10月26日至29日，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在北京舉行，為未來五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的發展擘畫藍圖，也提出了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會議提出，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
關于“國內大循環”“國內國際雙循環”，今年以來，已成為業界討論的熱點。一些人認為這是新冠肺炎疫情所導致的外需大幅下降所引起的，一些人則認為是中美貿易摩擦加劇，西方國家“去中國化”“硬脫鉤”的結果。總體而言，現有觀念傾向于將這種轉型看作是外因的結果。但任何一種經濟發展戰略，都有其產生、發展和其內在矛盾充分展露的過程，正是這種內在矛盾導致了新發展思路的選擇。因此，就有必要分析原有戰略在拉動經濟增長的同時存在的不足之處，研究和探索應對之道。
“國內大循環”發展思路的選擇，當是相對于“國際大循環”而言。在現有國際分工格局下，發達國家將創新率高、附加值高的經濟活動留在其國內，把附加值低、很少有創新機會和進入壁壘低的價值鏈中低端產業轉移到發展中國家，導致發展中國家核心技術和關鍵零部件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在國際大循環發展思路的指導下，我國從價值鏈中低端融入發達國家跨國公司控制的全球價值鏈，出口價值鏈低端產品，進口價值鏈高端產品和核心技術，造成的首要問題是創新動能匱乏、核心技術不足。當前，發達國家對我國企業發展的遏制，已經使人們意識到創新和核心技術、關鍵零部件自給自足的重要性。為解決這一問題，就必須在國內建立高端價值鏈，使之與國內原有中低端價值鏈形成互為市場的國內大循環，為核心技術創造更大的國內市場，實現技術層面的不斷突破。
《國內大循環》賈根良著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其次，出口導向型經濟發展模式使得我國經濟容易陷入結構性陷阱。由于低附加值、低工資成本的產品在國際市場上競爭激烈和大量過剩，發展中國家的企業不得不通過競相削價擴大出口。而產品價格的降低反過來又迫使企業通過抑制工人工資來降低成本，其結果是造成內需的萎縮，以及對出口的進一步依賴。因此，利用低工資勞動力成本參與國際分工的國家，會陷入結構性陷阱難以自拔。自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以來，我國已經開始向以國內大循環為主的方向轉變，但出口導向型經濟發展模式沒有發生根本性改變。近年來，外部需求作為我國經濟增長引擎的作用大幅度衰減，這就必然要求我國勞動者的收入增長成為最強有力的發動機。為此，建議實施就業保障計劃和六億人增收計劃。具體而言，就是由中央政府出資、地方政府落實，實施公共就業計劃，直接拉動消費，創造新增內需。與此同時，增加對農村基礎設施的投資，將農村閑置的土地資源和勞動力利用起來，增加月薪不足1000元群體的收入。
再次，出口導向型經濟發展模式對貿易順差的迷信助長了美元霸權。對外貿易的目的是獲得實際經濟資源，提高國民凈福利。但是，正如一位美國學者在2020年所言，中國對美貿易順差意味著中國的“工人正在用他們的時間和精力生產真正的商品和服務，而中國并沒有為本國人民保留這些商品和服務。通過保持貿易順差，中國實質上是在允許美國拿走它的東西，以換取美聯儲一個會計條目，即我們在記錄我們拿走了她的多少產出。”追求貿易順差的國際大循環戰略，實際是我國通過采取出口退稅等措施，用實際經濟資源滿足國外消費者對物美價廉商品的需求的同時，積累價值不斷貶值的美元或美國國債等外國金融資產。為扭轉這一局面，應盡一切辦法提高人民幣結算、投資和貸款的比例，盡快運行和完善國際貿易中人民幣結算系統，并逐步取消出口退稅。以2017年為例，當年我國對外貿易順差總額為28700億元人民幣，而出口退稅金額高達13870億元，幾近占到對外貿易順差的50%。設想，如果取消高額的出口退稅，并在國內實施同等金額的銷售稅減免，會大幅度降低貿易順差并使賣到國外的廉價產品絕大部分在國內銷售，利于國內大循環為主體的新格局的形成。
那么，何謂“國內大循環”呢？筆者所理解的“國內大循環”，是指通過核心技術創新，充分運用我國國內超大規模的市場，自力更生地步入發達經濟體的行列，在以下方面但不限于這些方面形成國內經濟的良性循環：在國民經濟各部門之間，形成核心技術創新、新基建、鄉村振興與原先出口產業之間互為市場的良性循環；在國內地理空間上，統籌西部大開發、中部崛起和東北老工業基地振興，形成沿海地區與廣闊的國內腹地之間互為市場的良性循環；在生產與消費之間，形成勞動者收入增長與企業贏利之間互為因果、循環累積的良性循環；通過國內大循環，在高質量發展與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之間建立互為因果、循環累積的良性循環。
但需要強調的是，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絕不是關起門來封閉運行。新發展格局強調“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但“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也至關重要。這就需要通過高質量發展，在不放棄并強化我國在制造業價值鏈中低端競爭優勢的條件下，在國際分工中從產業鏈低端向中高端邁進；通過貿易和實體經濟活動推動廣大發展中國家使用人民幣進行結算、貸款和投資。新格局是通過發揮內需潛力，使國內市場和國際市場更好聯通，更好利用國際國內兩個市場、兩種資源，實現更加強勁可持續的發展。
正如筆者在新著《國內大循環：經濟發展新戰略與政策選擇》一書中指出的，自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以來，從“外循環為主”向“內循環為主”就應成為中國經濟發展內在變革的規律性要求，中美貿易摩擦和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只不過是凸顯了轉型的迫切性。
未來，我國要建構的不是簡單、無條件開放的體系，而是要建立一種有利于我國核心技術創新和更為多元、平衡、安全、高效的開放體系。同時，通過大力支持我國高質量和高附加值產品的出口，從全球價值鏈中低端向高端邁進，構建以我為主的高水平對外開放新格局。
《光明日報》（ 2020年11月04日16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