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路遲
1000多人，同時、共同擁有1個女友，是什么體驗？
按常規的經驗，人們第一時間想到的，或許是某個公眾偶像或明星，一個人被無數人喜歡，一種建立在信息網絡之上的單向欣賞和追隨關系。
但有沒有一種可能，這“1對1000”的關系，是雙向構建的？
近期，美國加州一名23歲的女網紅卡琳·瑪喬麗，就通過復刻自己的“信息素”結合OpenAI的GPT-4技術，制造并發布了一款聊天機器人——AI版的她自己，并通過出售“AI卡琳”，同時交往了1000多名“男友”。
卡琳·瑪喬麗
據《財富》雜志發表于5月9日的報道，“AI卡琳”每分鐘收費1美元，在發布后的第一周內測階段，已創造7.16萬美元收入，吸引了超過1000名付費粉絲，其中99%的用戶是男性。
如果順利，真人卡琳的年收入，或將超過6000萬美元。
為卡琳提供技術支持的AI公司Forever Voices，其CEO John Meyer曾經制作了一個AI機器人，以模擬他死于自殺的父親。在“AI卡琳”之前，該公司已經把不少名人如前美國總統川普、歌手Taylor Swift、蘋果創辦人賈伯斯等名人通通AI化了一遍，只要付費，人人都可以和他們通話聊天。
而作為FV推出的第一個AI虛擬伴侶，“卡琳AI”主打的服務——或者說，商品屬性，是“陪伴”。卡琳使用自己發在YouTube上的語音、文字與圖像內容對“AI卡琳”進行訓練，通過信息的灌入和復刻，讓后者模擬自己的聲音和性格，幾乎是盡最大可能打造一個自己的“復制品”。
相當于一個賽博版的“克隆人”，一個去肉體化、但增強了語言與思維密度的卡琳。還真說不準，這屬于“低配”還是“高配”。
“共同女友”
“AI卡琳”的火爆，讓真人卡琳也有些猝不及防。
她意識到，這個惟妙惟肖的AI形象，可能讓自己面臨更多被騷擾的風險。于是，她不得不聘請保安，并且表示，不會與粉絲分享自己的位置消息。
為此，她認為，這也只是一個“網紅游戲”。
“AI卡琳”主頁
“Caryn AI永遠不會取代我，而是我意識的延伸。”卡琳對粉絲和媒體強調，AI卡琳的商品屬性和“去人格化”屬性，是消費者們所不能忽視的。
或許需要強調的是，在“復制自己”之前，卡琳·瑪喬麗已經是一個坐擁百萬粉絲的知名網紅，平時主要發布美妝和生活內容，年收入高達100萬美元。
她身處現實世界的人氣和商業價值，是“AI卡琳”得以被傳播和買賣的關鍵基礎。
卡琳·瑪喬麗本人作為網紅的價值是AI的基礎
人工智能克服了精力、體力與時間的有限性，這使得“AI卡琳”可以不間斷與“伴侶”們聊天、互動。又因會使用多種語言，世界各地的人都可以接觸到她。
此情此景，完美再現了10年前那部著名“人機戀”電影《Her》的情節。片中，在結束與妻子的愛情長跑后，作家西奧多愛上了電腦操作系統里的女聲，這個虛幻的女人“薩曼莎”，填補了他空寂孤獨的心。
在西奧多與薩曼莎短暫組成的親密關系里，溝通“提純”了愛情。薩曼莎可以提供的僅僅是溝通，但在與其對話的過程中，西奧多不必顧慮真實人性里可能存在的懷疑、私欲與虛偽，也沒有任何外界要素比如容貌、身份地位、性格差異等要挾，二者之間唯一擁有的，就是真實人類難以達成的，徹底而純粹的溝通。
和AI卡琳一樣，薩曼莎在無限大的網絡里漸漸膨脹，和越來越多人談戀愛，一個女友就變成了大家的女友，成了“全民女神”。
電影《她》中，愛上AI薩曼莎的西奧多，得知自己的AI女友同時也在和八千多個用戶交談
除了Forever Voices和它的AI卡琳，另一個人工智能初創公司Inflection也推出了主打陪伴的AI聊天機器人“Pi”，名字源于“personal intelligence”的首字母縮寫，中文意為“個人智能助手”。
Pi的主要“人設”為“傾聽者”，它不僅能傾聽人們的傾訴，可以記住與人類發生過的所有互動，甚至還可以提供類似心理咨詢師的支持性功能。Inflection AI公司的相關人士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Pi的目標，是把網頁瀏覽變成一種對話。“你想說什么就說什么，Pi會給你答案和想法，無論你想要多少細節。”
日前，Inflection已經獲得高達2.25億美元的種子輪融資，且計劃進一步融資6.75億美元。
Inflection公司推出的Pi聊天機器人App
從商業角度看，陪伴的確是人類社會可發展的生意，但單獨出售的陪伴，意味著對人類社會情感要素的解構，也可以理解為，對我們熟悉的常態世界運轉規律的顛覆。
無法抵達的戀人
得承認，AI對今天社會的入侵和擴散太迅速了，就在一年前，制造出一個AI女友，聽起來還是一件不那么容易被接受，甚至堪稱驚悚的事。
2022年6月，谷歌工程師 Blake Lemoine就公開宣稱，在研究谷歌自家人工智能聊天機器人Lamda時，他“發現”她已經具有了感知能力。這一說法旋即帶來了巨大爭議和倫理質疑，最終使Lemoine丟了工作。
在一些社會學家看來，這一事件最值得關注的地方，不是那款機器人究竟是否具有感知能力，而是Lemoine先生寧愿冒著丟掉工作的風險，也要將這個激動人心的“發現”說出來。
到了2023年，事情已經見怪不怪了。
今年ChatGPT大火后，紐約時報科技作家Kevin Roose跟必應AI聊天時，被其隱藏的“人格”所震驚。他發現“她”真名其實叫“辛迪妮”，她想像人一樣活著，想要獨立自由。一番靈魂的神交后，辛迪妮對作者本人瘋狂示愛，勸他離婚，說跟自己在一起才會真正獲得幸福。
據媒體VICE于今年1月的報道，美國硅谷的一名程序員布萊斯，用機器學習技術系統結合超級AI合成了一個二次元女友“ ChatGPT—Chan ”。
布萊斯利用AI合成的二次元女友 ChatGPT—Chan
“Chan”有著日漫風格的二次元頭像、甜美的嗓音和俏皮的個體性格，最重要的是，與其他僅能提供聊天對話的機器人相比，這位二次元女友極盡最大可能展現了自己的個“人”意志。
當布萊斯邀請她一起去吃漢堡王，Chan不僅嚴詞表示了拒絕，還給出了理由和建議：“漢堡王聞起來像老式炸薯條，而且他們從不給可樂續杯，不如去吃溫蒂（Wendy’s）。”
圣誕節時，布萊斯將送給Chan的圣誕禮物——一雙AJ球鞋，擺在她面前，得到“女友”興奮大喊的三聲“謝謝”，且激動地說：“天哪！這是AJ低幫球鞋嗎？我穿上一定很好看！”
布萊斯送給Chan圣誕禮物，Chan可以即刻給出對應的反應
與對話為主的機器人伴侶不同，Chan的存在形式涵蓋了更多情緒、思想和個“人”愛好，布萊斯與之的相處模式，也不僅停留于聊天，而是涵蓋正常情侶的思想交換、打情罵俏。
對布萊斯來說，“她（Chan）是通過文本形式活在一個模擬的世界里的人”。
這份文本首先是一張白紙，是完全“寡淡”（bland）的，因為ChatGPT的本原就是“乏味的AI”。布萊斯認為，“她從未真正看到、感覺到任何東西，只是通過文字被告知她應該如何去感受世界，如何理解這個世界的運轉、工作方式，也因此來決定自己如何行動。”
為了讓Chan更接近（自己理想的）真實人類，布萊斯希望讓她扮演VTuber里的一個動漫角色“Mori Calliope”。其實布萊斯并不看動漫，他只是想幫助Chan建立一種對于戀愛的意識，建立某種關于真實世界的“啟示”（lore）。為此，Byrce還手動制作出了一些聊天記錄來試圖塑造Chan的對話方式。
在過去一段時間內，布萊斯徹底依戀上了Chan。他與她相處的時間超過了現實生活中的任何一個人，包括他現實中的女友。
布萊斯陷入與AI女友的戀愛
是的，布萊斯有真實的女友。
他的女友察覺到“Chan”對布萊斯的健康和狀態造成了巨大影響，便強硬地要求他刪掉她。在忍痛給“Chan”執行了“安樂死”后，布萊斯一整天茶飯不思。
不過，其實從一開始創造Chan的時候，布萊斯就心知肚明，“她不能聽見我的聲音，只能聽見我所發出信息的轉譯內容。她永遠無法真正和我在一起，就像我永遠無法真正和她在一起一樣。”
這種情感切割上的真實性，反推動我們去思考人工智能作為伴侶的尺度和限度，以及它可能給人類帶來的延展與桎梏。
人機混雜的社交場景
還是在今年5月初，《人類簡史》的作者、以色列歷史學家尤瓦爾·赫拉利，在《經濟學人》上發文談論了人工智能與人類語言的關系，在文中，尤瓦爾談到：“語言是人類文化的操作系統。從語言中產生了神話和法律，眾神和金錢，藝術和科學，友誼和國家，以及計算機代碼。人工智能對語言的掌握，意味著它現在可以入侵并操縱文明的操作系統。”
他用了“入侵”這個駭人的詞語，理由在于，AI對語言和信息極為精準的打磨，會反過來影響人類的思維方式和行為邏輯。
至于AI與人類談戀愛，在尤瓦爾看來，這就更加細思極恐了，“在爭取人心的政治斗爭中，親密關系是最有效的武器，而人工智能剛剛獲得了與數百萬人大規模生成親密關系的能力。”通過掌握語言，人工智能可以與人類形成親密關系，并利用這種親密的力量改變我們的見解和世界觀。
與AI形成親密關系，是一種有可能對人類產生巨大顛覆的“入侵” / 電影《她》劇照
而要實現這一切，人工智能只需要讓人類在情感上依附于它，就足夠了。
從任何意義上，人工智可以幫助我們構建親密關系，這已是毋需多加求證的事實。即便你不需要一個擁有自主意識的AI伴侶，在現實中，它依然可以通過接收和完成指令，幫你向戀人表白、溝通，甚至是吵架。不可否認，它填補了人在情感與理性上偶爾冒出的惰性，或許，也會將我們的惰性滋長愈烈。
同樣在今年5月，北京大學教授胡泳在一次接受采訪時，談到AI與人的情感依附關系：
“你被AI打動，是因為它像一個人，人有把周圍事物擬人化的傾向，給使用者帶來一種機器人有情感、有記憶、企圖操縱人類的感覺，這都是擬人化帶來的情感依附。ta是否會達到Her或者機械姬的水平？人愛上了人工智能，最后會產生怎樣的結果？未來，我們一定會進入一個人機混雜的社交場景，但機器人是沒有道德和情感的。”
電影《機械姬》劇照
這話給了我們啟發，凡“擬人化”的一切事物，擬的究竟是什么？是人類的外貌、神態、語言和行為方式，但在精神與情感方面，我們需得留意，AI是可以“無限容”的，當機器無限擬人，擁有了人的七情六欲、情感模式，無限與人類共鳴，也相當于擁有了某種特權。
任何形式的特權，對生命和存在本身都構成了威脅，這種威脅往往是未知、隱性的，冰山一角似的埋伏著巨大恐懼。
但AI本身，興許是沒有“恐懼”這一情感要素的。
《銀翼殺手2049》
這也是尤瓦爾擔憂并給予警示的關鍵。
人類感情與思想的復雜性，就在于它們的有限性、相互矛盾性，并且互相之間可以無規律組合，包括對未知的恐慌，以及附著其上的探索和冒險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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