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鄭淯心 “歡迎剛剛進入直播間的朋友們,關注主播不迷路,趕走疲憊眼舒服;剛剛進入直播間的家人們可以跟主播互動下,評論區扣666……”
6月29日的上午,打開甄奇工作室的電腦,一位身穿白色Polo衫、牛仔褲的男主播激情開場,他的語調上揚歡快,手上不斷比劃著動作,有一些觀眾應邀在評論區打出了“666”。男主播介紹的是一款眼貼,背景板上是產品圖。但如果在直播間呆上幾分鐘就會發現,主播除了介紹產品外,和觀眾沒有互動,也沒有親自試用產品。
如果再仔細觀察,觀眾便會發現直播間的“異樣”,男主播的臺詞和姿勢會不間斷重復上演。是的,這是一位虛擬人。
甄奇是北京無極興業科技有限公司的創始人,旗下管理并運營著兩家MCN機構和多家公會。他告訴經濟觀察報記者,直播間里的這位虛擬主播是他今年的“心血”,為此他陸續解雇了多個真人主播,并且花費了二十萬創建了自己的虛擬數字人直播后臺,實現了虛擬數字人對于真人主播的替代。
于甄奇而言,用虛擬人“干掉”真人主播,是成本效率的考慮,也是直播行業激烈競爭下所做出的選擇。
做出相似選擇的不僅是甄奇。聚力維度是國內數字人創新技術研發頭部企業。聚力維度CEO趙天奇向記者介紹,去年只有一些大品牌方嘗鮮虛擬人主播,但是今年找上門的客戶不少是中小品牌和MCN機構。“今年虛擬主播應用場景的業務增長十倍以上,”盡管業務猛增,但趙天奇認為這個數據沒有價值,因為這只是開始,他判斷,隨著各平臺鼓勵培育虛擬主播,虛擬主播行業將迎來井噴式發展。
主播“日不落”
和白衣男主播同步直播的還有另外兩位虛擬人,甄奇辦公室的兩臺電腦就是他們的“辦公室”,工作人員除了盯著電腦之外,并沒有其他事情做,如果虛擬主播遇到卡頓等問題才會上前處理。
兩位虛擬人,一位妝容精致、衣著黑色露肩裙正在介紹美業SPA,直播間背景為SPA場景;另一位虛擬人主播是穿著灰色毛衣的直發“女子”,站在“暖心助農日”的背景幕前介紹著各類農產品。
甄奇介紹,兩位虛擬主播同時服務于兩個不同的直播間,但是“她們”卻是“同一個人”:一位公模提供個人形象,供商業機構作出虛擬人,各家機構會根據不同場景再進行適配和創造。至于兩位虛擬人的稿子,都出自甄奇之手。這一套直播間的“話術”從引導消費者關注一個用戶痛點開始,之后引出產品介紹,最后介紹利益點促成訂單,甄奇早已熟知這些“套路”,
寫完稿子后,甄奇會進行聲音錄制,虛擬人在直播時就有了語氣、語調,技術人員再將畫面、聲音合并成一個小時的直播,之后會反復滾動播出,甄奇的直播間就可以實現24小時的直播。
這是真人主播比擬不了的,甄奇介紹,真人主播的直播時長通常為3-4小時,6小時是極限,而虛擬數字人可以做到24小時日不落直播。
打破真人主播工作時間上限之外,虛擬人也贏在了成本上。甄奇給記者算了一筆賬,真人主播的底薪通常為8000元/月,帶貨提成一般是銷售總額的1%-2%,而虛擬人只有按軟件平攤到月份的成本,為1000元/月,更不存在提成一說。
真人主播與虛擬主播為商家和直播間創造的價值也有差異。甄奇用一家本地生活商家的直播帶貨為例,真人主播一晚播4小時,能賣出5000元,一個月下來,商家月毛利為22500元,拋除給出主播的提成,最終能獲利11500元。
然而換成24小時直播的虛擬主播,同一客單價,同一利潤率下,商家一個月就能拿到45000元的毛利。
在此考量之下,甄奇今年解約了旗下主播,全面用虛擬人代替,除了一個技術維護的人員外,甄奇幾乎不養正職員工。
虛擬主播并不是2023年的新事物,虛擬主播的概念是由絆愛(KizunaAI)在2016年11月以“虛擬YouTuber”的形式開創的,絆愛也是公認的第一個虛擬YouTuber。自絆愛大熱以后,2017年出現了大量的虛擬主播。
但隨著平臺準入放開、機構的選擇轉向,今年虛擬主播才真正火了。這一趨勢滾滾而來,連上游供應商都為此驚訝。
趙天奇介紹,2022年其曾給鳳凰衛視以及華為、歐萊雅等公司做過虛擬人主播,“當一個新事物來臨的時候,大機構總是先嘗鮮,但是今年虛擬主播成了一個風潮,越來越多人找我們做虛擬主播,需求也越來越個性化,并且中小機構的占比在快速提升。”
品牌方與平臺的選擇
虛擬主播的優劣勢非常突出:能24小時不間斷直播,但無法達到互動的效果。這樣略顯死板的主播,品牌方們會買單嗎?甄奇也有過這樣的顧慮,但是客戶的態度堅定了他對虛擬人的選擇。
黑馥蕾創始人杜鵑今年帶著產品走進了直播間。黑馥蕾眼貼屬于一類醫療器械,主要通過線下藥店渠道、企業采購銷售,今年,黑馥蕾首次嘗試直播,她認為現在走進直播間就好比在線下走進一間店鋪,也能直觀地展示產品。
在找尋合適的直播間時,杜鵑接觸了各種機構和達人主播,她發現頭部達人會收取坑位費及較高的提成,品牌方利潤微薄,甚至還有賠錢的風險。此外,黑馥蕾眼貼是線上新品牌,無法用品牌效應和店鋪銷量數據去撬動大主播。
另一位品牌方也表達了對真人主播的擔憂:“現在真人主播‘塌房率’太高了,如果我們簽了合同后他有什么負面或者被禁播,對于我們都是損失。”“帶貨達人只希望把價格壓到最低,可是一分錢一分貨,好產品的成本擺在那里,總不能讓廠家賠錢吧?我自己又不會做內容,也就沒有流量了”,因此杜鵑決定啟用價格更便宜的虛擬主播。
在她看來,數字人直播現在是趨勢也是風口,各項功能正在快速更新,在虛擬主播的幫助下,黑馥蕾眼貼的商品點擊次數漲幅近600%,抖音店鋪成交金額漲幅超過了800%。
和品牌方們一樣,平臺也對虛擬人越來越感興趣。
一位技術提供商介紹,最近抖音開始鼓勵MCN機構使用虛擬主播。在他看來,虛擬主播不僅可以豐富平臺的直播內容與形式,還可以為不方面露臉的直播帶來其他解決方案。
甄奇也發現,平臺的想法發生了改變。近幾個月,在抖音注冊的新公會賬號可以選虛擬人直播賽道,后臺也增加了虛擬人的備案,一旦經過備案,平臺將按照直播的正常流量和時長標準來衡量,不再按錄播對待。
今年5月10日,抖音發布了關于虛擬主播的平臺公約暨倡議。抖音相關負責人稱,“主播”是直播行業中最重要也是最寶貴的支柱。一系列新技術下出現的使用“虛擬主播”進行直播的場景,必然將給行業帶來新一輪成長。為此,抖音根據《互聯網信息服務深度合成管理規定》等規定以及《抖音主播入駐協議》、《抖音直播行為規范》等平臺規則,制定了抖音關于虛擬直播的平臺公約,服務與促進“虛擬主播”在直播行業的健康發展。
抖音相關負責人表示,無論形象或是其直播內容,虛擬人主播均不得侵犯他人知識產權及其他合法權益。虛擬直播內容需遵守社區規范。平臺對虛擬直播的著裝、場景、動作和直播內容等與真人主播要求一致,處罰標準相同。接近抖音人士也告訴記者,抖音不會在流量扶持上區別對待虛擬人和真人主播。
今年1月5日,虛擬主播星瞳在B站也嘗試了直播帶貨,3小時帶貨GMV超95萬。星瞳本次直播帶貨以“年貨小賣鋪”為主題,主要帶貨蛋黃酥、車厘子、可樂等年貨用品以及剃須刀、牙膏等生活用品。直播由星瞳與真人主播共同配合完成,累計售出商品超1.6萬件。
虛擬主播的未來
促使甄奇使用虛擬人的一個背景是,直播行業的現狀:從業者數量暴增,競爭加劇。
甄奇還有一項直播培訓的業務,團隊曾孵化出多位達人,他們分別又成立了獨立的MCN機構,大家涌到一起搶直播市場的大蛋糕,“之前切蛋糕,我哪怕舔奶油,不吃蛋糕都能吃飽,但是現在有1萬把刀在切蛋糕,我必須得給自己切一份,我得保證自己能不挨餓,”甄奇如是形容自己的境遇。
根據星圖數據,2023年“618”電商促銷期間(5月31日20:00-6月18日24:00),全網GMV(不含新零售及社區團購)達7987億元,同比增長14.77%,增速同比下滑5.53%,這一增速下降的主因是直播電商的增長放緩。
在這個擁擠的賽道中,想要分得蛋糕的人更多了。網經社發布的《2022年度中國直播電商市場數據報告》顯示,2022年直播電商行業企業規模達1.87萬家,同比增長17.61%。2018-2021年直播電商的企業規模分別為3545家、5684家、7502家、1.59萬家,2021年企業規模增速最快,為111.94%,五年來呈現波動增長。
吸引更多從業者進入的還有平臺不斷加大的直播力度。
3月7日,小紅書宣布為時尚垂類商家、主播提供100億流量扶持和營銷工具、貨盤選品等其他服務;今年多多直播已陸續啟動“新超星計劃”、“百產計劃”,用于吸納其他平臺主播,以及產業帶商家入駐;據了解,B站也在推動更多UP主成為主播,通過直播獲得商業化收入。
甚至本地零售平臺美團也加大了對直播的投入。美團直播負責人告訴記者,“本地用戶”和“附近門店”是構成美團直播的兩大要素,即通過對附近優質門店及商品的直播展示,服務于本地消費者的消費需求。
端午節前夕,北京九號溫泉生活館首次嘗試美團直播。該店運營經理王良業表示,活動期間,美團直播間的銷售額達到了平時的2-3倍,從成本上講,門店場地和店員本身就是直播資源,直播也是對現有流量資源的高效利用。“我們組建了專門的團隊負責新渠道增長,希望能在線上打響招牌,吸引更多新老客戶囤券消費。”王業良說。
盡管有平臺的支持,直播市場還是僧多少肉,且行業格局日趨固化。一位已經轉行的MCN機構負責人對記者稱,頭部主播的格局固化,中小主播和店鋪自播效果都不太好,不如直接放棄。
成本更低的虛擬主播是解決現有困境的方案嗎?
甄奇工作中一項重要的內容是,摸清平臺的規律,為虛擬主播找到更好的生存空間,“虛擬主播‘吸粉’能力欠缺,但是直播時間長,給商家帶來的總額收入多,比較適合本地生活類別品牌方們的需求,但是需要強互動的直播間就無法使用虛擬主播。”
為了解決互動的問題,目前虛擬主播的直播間設定了關鍵詞,如果觸發了一些關鍵詞,虛擬主播就會互動。技術升級是提升虛擬主播能力的關鍵要點。
趙天奇告訴記者,現在虛擬主播在做技術升級,一方面是增加和環境的互動,一方面是新媒體交互,以更好地與彈幕、評論互動。
甄奇也稱,數字人的技術正在更新,“以后在直播間評論‘主播你長得好漂亮’,他在做出表情的同時,還會回復消費者一句話,‘你夸我漂亮我都不好意思了’”。
一位行業人士透露,虛擬主播的直播間內容會逐漸從以主播單方面向用戶輸出,逐漸轉變為以內容為核心,引導用戶進行共創,而對于品牌營銷來說,也會實現更容易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