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25年秋季起，高等學歷繼續教育將不再使用“函授”“業余”的名稱，統一為“非脫產”。
成人學歷教育，有夸張者稱其為國民教育體系給出的最后一根稻草。隨著勞動力市場對于學歷的要求越來越高，提升學歷逐漸成了一個硬需求。
近日，教育部發布了2022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其中顯示，去年全國成人本專科招生、在校生、畢業生人數均創了新高。
中國新聞周刊檢索近年數據發現，連續6年，全國成人本專科招生人數都維持在增長狀態。一方面，是成人高校教學點的增加以及各高校的持續擴招；但與此同時，這種學制也仍然陷入“教學質量”、“含金量”的質疑。
通常，隨著高等教育毛入學率的上升，成人高等教育應該呈現相對的下降趨勢。“成考熱”何以繼續升溫？成人重返校園，應視為一種邁向個人和職業成功的機會。但現實是，隨著學歷“通貨膨脹”，成人學歷的“信任危機”或許更難打破了。
圖/視覺中國(19.250, 0.25, 1.32%)
招生連年創新高
成人學歷教育，也有著一些不成文的表述，比如非常規教育。其實，這是指其有別于普通全日制教學形式的教育形式，成人教育不限年齡、性別，主要由各類成人學校實施教育。
這類繼續教育，旨在使社會成員中有意愿再接受系統教育的人增長能力、豐富知識、提高技術和專業資格，或使他們轉向新的方向。
從教育學的理念來說，成人學歷教育，也體現了終身學習的精神。但事實上，這種“非常規”同樣導向了其常年不受認可的困境。
因此，眼下成人學歷教育的受歡迎度多少有些出人意料。
近日，教育部發布2022年全國教育事業發展統計公報（下述簡稱“公報”）。根據公報，2022年成人本專科招生440.02萬人，比上年增加61.49萬人，增長16.24%；在校生933.65萬人，比上年增加101.00萬人，增長12.13%；畢業生330.07萬人，比上年增加52.12萬人，增長18.75%。
招生、在校生、畢業生，均創了新高。過往的數據還顯示，近6年，成人本/專科招生人數一直處于持續增長狀態，2018年時，增幅甚至達到了25.64%。
中國教育在線副總編、繼續教育中心主任白瑜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目前學歷繼續教育只有三種形式，高等教育自學考試、成人高考、開放大學，“開放大學品牌相對于普通高校認知度還是要低一些，成考錄取率又高，所以報成教的會多一些”。
多名培訓機構的工作人員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學歷的含金量，也基本按照自考＞成考＞開放大學排序。
然而，成考似有“逆襲”之勢。中國新聞周刊注意到，根據公報，去年全國高等教育自學考試學歷教育報考僅有398.41萬人次，出現了明顯的下滑，比前年少了227.37萬人次。
一名教育研究人員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近年來，成人本專科的擴招也有新增教學點或招生指標的原因，盡管其中或許也有一些高校自身的營收考量，但也說明了客觀存在的需求。
中公教育(4.600, -0.04, -0.86%)一名研究員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高學歷帶來薪酬溢價、升職便利、落戶優惠等加強低學歷人群提升學歷的意愿。
“中國正在經歷經濟轉型，并在大力推廣終身學習的理念。隨著人口年齡的增長和工作市場需求的變化，越來越多的成年人感到有必要提高自己的學歷或技能，以適應快速變化的工作環境。此外，政府對教育的投資也在不斷增加，為成人接受高等教育提供了更多的機會。”該研究員表示。
可以理解為，許多成年人意識到通過繼續教育獲得更高的學歷可以提升職業競爭力和就業機會。“以前面試工作對于學歷要求不高，現在隨便拎出來一家公司，要求都是大專以上學歷了。在學信網能搜到，也說明國家是認可的”，一家培訓機構的工作人員李梅（化名）強調。
此外，中國新聞周刊還注意到，不少地區還推動了村（社區）干部學歷提升計劃。比如，四川某縣明確要求，按照2025年底前每個村至少有1名大專以上學歷村“兩委”成員、90%的村黨組織書記具有大專以上學歷的要求，推行“已達標、正在提升、未達標”三個類型分類制度，逐鄉逐村建立臺賬，實現批次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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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進寬出”
公平和質量都是教育發展的兩個核心目標。從質量的角度來說，一個很重要的指標就是師資力量。
根據上述公報，盡管2022年招生人數出現明顯增幅，但成人高等學校專任教師仍只有1.47萬人，同比減少了0.5萬人。同時，成人高等學校比上年減少了3所。
有專家分析稱，一些成人學校多年來學費未漲，招生雖然增加，卻難以拿出經費來招聘更多的教師，導致教育質量不能提升，院校的積極性不高。
據另一培訓機構的工作人員張燕（化名）介紹，目前許多繼續教育學院的教學方式主要以函授為主，其次是業余，業余是周六日節假日上課，函授主要以線上學習為主。
一些聲音認為，這樣的授課模式像是“走走過場”。據中國新聞周刊了解，一些繼續教育學院會聘請大量的兼職教師，而門檻并無硬性要求。有的211高校，也會讓本校的碩士研究生給繼續教育學院的學生們上課。
不少業內的受訪者稱，目前對于部分高校的繼續教育學院來說，“寬進寬出”仍然是一種較為普遍的現象。因此，有學者曾提到，成人學歷教育的發展，似乎更多呈現了一種工具價值的導向。
總的來說，繼續教育的生源確實相對復雜一些，包括在全國統一高考中失利又不希望復讀的；還有從事工作與在校期間所學專業存在較大差異的；另外也有些報名者是單純出于學歷需求，比如考研究生、考資格證、考編制、在城市里安家落戶等等。
有受訪者就很直截了當地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獲取成人本科學歷就是為了考編，“含金量不太清楚”。
據張燕介紹，報考學生均需參加成人高等學校招生全國統一考試，達到投檔錄取分數線者可入學就讀，符合免試入學條件者可申請免試入學，高中學歷升專科學歷考試科目為語數英、專升本考政治英語及專業課，總分都是450分。
“如果年齡滿25歲，參加成人高考入學考試還有加20分，”她向中國新聞周刊推薦了一所南方的211大學，“三科只要能考到一百分就行了。”
但其實對于報考什么學校，可能各方也存在不同認識。在李梅看來，學費有時也是各大成教的主要競爭點，“除了一些特殊專業，無論哪個學校畢業，出來都是一樣的，學信網能查到就可以，如果你介意就選擇一個好聽一點的學校。”
“說到質量，成考主要還是補償教育，所以難度低也正常，畢竟文憑含金量也低一些，整體控制規模是一定的。”在白瑜看來，要求高校辦出特色，開設一些特色專業，也需要一個過程。
2019年時，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熊丙奇觀察到，非全日制的成人高等教育事實上處于持續萎縮的狀態。比如說，成人高等學校從1999年的871所一路減少，到2019年只剩下268所，減少了三分之二多。
趕上“末班車”？
其實，隨著社會的變遷和職業需求的多樣化，傳統的學歷觀念正在被重新審視，成人教育在學歷教育中的定位也越來越重要。比如，一些地方的機關遴選不再對學歷性質限制“全日制”。
畢竟，七普統計時，我國具有大學文化程度的人口也僅占總人口的約15%。盡管在大眾的認知中，成考目前還主要是一種通過性考試，而不是選拔性考試。
然而，近年來普通高等教育的擴招，也給成人高等教育帶去了諸多挑戰。
在熊丙奇看來，成人高等學校，在普通高等學校發展起來之前，是很受社會歡迎的。但隨著普通高校的發展，非全日制高等教育的重要性和地位逐漸下降，一些成人高校已經無法招到學生，因此只有關門。
國家教育行政學院學者楊中超觀察到，在勞動力市場上，對于競爭者而言，收入水平的高低不是由絕對教育水平決定的，而是取決于相對教育水平。因此，當教育擴招急劇增加了高等教育群體數量的同時，也降低了高等教育的區分度，使得高等教育在雇主那里的信號功能降低，從而導致高等教育社會經濟回報的下降
在他看來，教育擴招對成人專科和普通專科之間的經濟回報差距影響不顯著，對成人本科經濟回報的負向影響要明顯大于普通本科。
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在學歷“貶值”的浪潮中，成人學歷教育更容易受到沖擊。
2022年4月，針對當前部分高校學歷繼續教育辦學主體責任落實不到位，校外教學點設置條件和程序不完善、盲目擴張現象突出，監管不嚴格、辦學行為不規范、教育教學質量不高等問題，教育部出臺了《關于嚴格規范高等學歷繼續教育校外教學點設置與管理工作的通知》，對高等學歷繼續教育校外教學點設置與管理作出規范要求。
《通知》明確，自2023年1月起各地各高校按照《校外教學點設置工作指引》開展校外教學點設置與備案工作，對于已備案但不符合《通知》要求的校外教學點，給予2年過渡期進行整改。
江蘇省教育廳高等教育處二級調研員、江蘇省高等教育學會常務理事郭新宇曾提到，校外教學點設置門檻較低，設點單位種類繁多，有的甚至設置在不具備法人資格或不具備高等學歷繼續教育辦學條件的機構。高校設點數量差異較大，大部分高校設置校外教學點在20個以內，但少數高校設置達200個，個別高校設置甚至超過500個。
數據顯示，2022年全國共有1891所各類高校舉辦學歷繼續教育，設置校外教學點2.3萬余個。而根據教育部今年6月下發的通知，該部備案的2023年校外教學點數量已經減少至7195個。
在白瑜看來，可能也是這種政策動向，推動更多人以趕規范前的“末班車”心態報考，“相信今年的人數不會有大的增長，還很可能下降。”
如何打破“信任危機”？
2022年8月，教育部又下發了《關于推進新時代普通高等學校學歷繼續教育改革的實施意見》，指出現行的學歷繼續教育存在辦學定位不夠明確、制度標準不夠完善、治理體系不夠健全、人才培養質量不高等突出問題。
《意見》對招生和師資等都作了要求。其中提到，各級教育行政部門應嚴格落實普通高等學校基本辦學條件指標和普通高等學校學歷繼續教育辦學基本要求，并將其作為核定高校學歷繼續教育辦學資質、確定招生計劃上限、監測辦學質量、評價辦學水平的重要依據。
根據《意見》，主講教師數與在籍學生數比例不低于1∶200，輔導教師數與在籍學生數比例不低于1∶100，管理人員數與在籍學生數比例不低于1∶200；要將聘任的兼職教師、輔導教師統一納入學校師資隊伍發展規劃和管理，加強師德師風建設。
更為人關注的是其中對于教育教學模式的新要求，比如線下面授教學（含實踐教學環節）原則上不少于人才培養方案規定總學時的20%。
自2025年秋季起，高等學歷繼續教育不再使用“函授”“業余”的名稱，統一為“非脫產”。
地方也有實際響應。近日，福建省教育廳印發《福建省高等學歷繼續教育管理辦法（試行）》，對辦學管理、專業的設置、師資隊伍建設、考核與畢業等都提出了明確的要求。
比如，必須在本校現有全日制本、專科專業范圍內設置高等學歷繼續教育專業，且該專業已培養一屆以上本、專科全日制畢業生，其中本科專業具有學士學位授予權。對已連續2年（含2年）不招生的普通本專科全日制專業，原則上不得設置為高等學歷繼續教育專業。
此外，學歷繼續教育主講教師全部由主辦高校專任教師和主辦高校正式聘用的兼職教師擔任。加強畢業設計（論文）管理，要求與全日制畢業生相同。
《辦法》強調，招生簡章等材料由主辦高校統一印發，不得委托各院（系）、中介機構或個人進行招生。另外，要確保學歷繼續教育學費總額中用于學歷繼續教育辦學經費的比例不低于70%。
長期以來，許多人都將成人學歷教育與 “販賣”文憑劃上等號。不少人戲謔稱，成人學歷相當“野雞學歷”，求職的時候沒什么用，只有在向別人自我介紹時撐一下場面。
長此以往，成人學歷的“信任危機”就難以打破。
在熊丙奇看來，成人高等學校日益萎縮，是以學歷為導向發展高等教育的結果。“一個簡單的道理是，假如就從學歷角度來發展高等教育，有的全日制普通高校都無法招到學生，那要非全日制成人高校干啥？但從給受教育者多元選擇，進行終身學習角度看，成人高等學校大有可為。”
作者：陳威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