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經濟觀察報
作者:陳白
究竟如何才能夠“解開禁錮創新的枷鎖”,肯尼斯·斯坦利和他的同伴的總結是,幾乎人類所有偉大的成就都不是源于可被計劃的目標,我們需要允許偶然性在進化中發揮作用的力量。
導讀
壹 || 我認為一種不受目標驅動的探索方式確實是可以培養的。我們中的許多人是在自然地喜歡追求自己的興趣,但通常我們只是害怕后果。
貳 || 有些技術趨勢只是短暫的潮流,而有些則是真正的革命。在它們的周期初期,很難判斷哪個是、哪個不是。但我認為,人工智能最有潛力成為真正的革命,但區塊鏈和元宇宙也在等待它們的“奇點時刻”。
叁 || 基礎和應用研究之間的區別在學術界和產業界都經常被討論。顯然,兩者都有好處,關鍵是找到合適的平衡點。
“在你規劃之際,生活已經悄然前行。”
來自約翰·列儂寫給自己孩子的這句經典歌詞,被置于了肯尼斯·斯坦利和喬爾·雷曼的《為什么偉大不能被計劃》一書的顯著位置。
肯尼斯·斯坦利(Ke.NETh Stanley)和喬爾·雷曼(Joel Lehman)是目前享譽全球的創業公司AI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OpenAI科學家,在加入OpenAI之前,他們就已經是行業內知名的硅谷技術大牛,我們對話的肯尼斯·斯坦利,還曾經是Uber人工智能實驗室的創始成員。近期他選擇投身創業,正在建立一個開放式的、專注于偶然性的名為Maven的社交網絡。
ChatGPT對肯尼斯·斯坦利的介紹是,在進化計算領域做出了重要貢獻,他所提出的“踏腳石模型”(Stepping Stone Model),用于解釋創新和發現的過程。他的研究涉及創造性的智能系統、神經進化、遺傳算法等領域,對人工智能領域的發展有著深遠的影響。是人工智能和進化計算領域的杰出學者。
可正是這樣一位學者,他的方法論卻是“無目標者的勝利”。在他看來,從最早的大航海探索到后來的蒸汽革命、電力革命、互聯網革命,再到最近如火如荼的ChatGPT人工智能革命,這些重要的發明創造,背后都沒有什么“計劃委員會”,“真正的偉大是計劃不出來的,跟著好奇心一步一步走,才是成就非凡的正確路徑。”
當我們向肯尼斯·斯坦利提問什么是他眼中的偉大時,他向我們列舉了我們意料之內的許多工業品,比如“第一臺電話”、“第一臺飛機”、“第一臺iphone”,但隨后在我們意料之外的回答是,“搖滾樂(rock and roll)是非常偉大的發明。”在他眼里,搖滾樂和第一臺iPhone是并列的關系。
對話中的另一則意外,是中國市場已經掀起“百模大戰”,作為人工智能領域最前沿學者的 他,對此并無了解。他說,“我們需要評估它們在技術前沿或創新方面的程度,而不僅僅是追隨技術前沿。”
當我們問及他的模型能否能夠用于理解經濟時,他顯得謙遜,“我希望這個概念對他們來說會有新的啟發。在價值創造的解釋中,最終存在著一個開放式、生成式的過程,可以用‘踏腳石模型’和‘尋寶者’的概念來解釋。這些元素積累和啟發得越多,創新和發現就會越多。”
那么究竟如何才能夠“解開禁錮創新的枷鎖”,肯尼斯·斯坦利和他的同伴的總結是,幾乎人類所有偉大的成就都不是源于可被計劃的目標,我們需要允許偶然性在進化中發揮作用的力量。
這個概念似乎能從本輪生成式AI的技術邏輯底層——“涌現”——中找到共鳴。大模型的推理能力,不是科學家們計劃出來的,相反是在足夠的嘗試和數據支持下自然生發出來的。
創新從未如同今天這樣被重視。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人才是第一資源、創新是第一動力,這些表述在主流敘事中被反復提及。而在產業端,一些新的顛覆式變革似乎也在接踵而至。從年初的生成式AI再到近期的室溫超導狂歡,都可以見到人們對于顛覆式創新的渴望——當全球經濟進入上一輪技術紅利周期的尾部,所有人都在渴望著新的像iPhone那樣的現象級產品,能夠帶領我們進入一個技術紅利的大爆炸時刻。
肯尼斯·斯坦利認為,“如今還沒有到iPhone時刻,但可能很快就會出現。”
不預設既定的目標、而是把探索的過程視為尋找珍寶的旅途,這是肯尼斯·斯坦利所提出的另外一個模型。而這樣一個尋找科學皇冠上珍寶的發現之旅,或許也同樣適合用肯尼斯他們所熱衷引用的約翰·列儂的歌曲吟唱來總結:
我想我們都需要有足夠的耐心,因為這還有漫長的道路需要前行。( I guess we‘ll both just have to be patient ’Cause it‘s a long way to go)
對話:
創新的涌現
經濟觀察報:人類歷史上什么樣的產品或發明可以稱為偉大?
Kenneth Stanley:人類歷史上有許多我認為是偉大的產品和發明。可以舉一些簡單例子,比如第一臺數字計算機、第一架飛機、第一部電話和第一部iPhone的誕生。
但我覺得,也有一些偉大的發明與技術無關。例如,我覺得搖滾樂是一個偉大的發明,古典音樂也是如此。
經濟觀察報:在這本書中提到了“無目標者的勝利”。無目標的認知和行為模式可以被廣泛復制嗎?
Kenneth Stanley:無目標或者說缺乏目標,我認為并不意味著缺乏動力。相反,它可能意味著被其他東西驅動,比如趣味性。也就是說,我可能非常有動力去追求我的興趣,即使我不知道它們會通向何處。
而且,即使我沒有具體目標,我也可以擁有強烈的價值觀,比如說珍視內心的好奇心,或者是善良本身。因此,我認為一個人是否有強烈的自我驅動力(3.050, 0.01, 0.33%)或價值觀與其是否客觀上有動力是兩個不同的問題。
我認為一種不受目標驅動的探索方式確實是可以培養的。我們中的許多人是在自然地喜歡追求自己的興趣,但通常我們只是害怕后果。如何減少對于沒有目標的恐懼,找到探索本身的勇氣,我認為經過培養或者說鍛煉之后,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可能的,盡管它的難易程度會因個性而異。
經濟觀察報:當新事物出現時,監管力量也會出現。如何監管創新?
Kenneth Stanley:我認為即便是監管,也不一定要以目標為導向。對于我自己來說,我會區分目標和約束。目標是你想要達到的地方,約束是你不被允許去的地方。我可以在沒有目標的情況下探索世界,但仍然受到約束的限制。
例如,我可以在城市的高速公路和街道上開車,隨意去任何地方,即使我沒有明確的目的地,但我仍受到禁止我開車離開道路進入人行道的規則的限制。這是一個合理的約束(即一種規定),但我仍然可以在受到約束的情況下無目標地探索。
經濟觀察報:涌現正變成一個流行詞。這是否可以被視為人工智能帶來的一種新世界(7.550, -0.01, -0.13%)觀?
Kenneth Stanley:涌現這個詞似乎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思,并且當人們在它的含義上存在分歧時,也會引起爭議。
如果我們簡單地將涌現理解為指某種結果超出了我們預測的過程,那么當然我們在人工智能系統(如LLMs的誕生)中看到了這種情況,即使有些人可能不會稱其為涌現。無論我們如何稱呼它,它確實在某些系統中發生,當它發生時非常有趣,但我不確定是否應該將其稱為一種新的世界觀。畢竟,幾十年來,涌現一直在不同的階段中流行,所以它并不是新的。它更多可能是可以作為我們理解當下的一些背景。
iPhone時刻還沒到來
經濟觀察報:一些人將生成式人工智能取得的進展類比為iPhone時刻。你同意嗎?
Kenneth Stanley:我認為還沒有到iPhone時刻,但可能很快就會出現。因為我們回過頭來看iPhone這款產品,會發現它不僅僅是許多人感興趣的東西,實際上它對他們的日常活動非常重要。生成式人工智能無疑已經席卷了世界,的確一些人每天都在使用它,但我認為我們仍然處于探索階段,正在弄清楚我們如何個體地使用它。如果我們都找到了一個非常強烈的理由去隨時使用它,那應該將會是iPhone時刻。
經濟觀察報:從區塊鏈到元宇宙再到現在的人工智能,你認為這次技術革命與過去有何不同?
Kenneth Stanley:有些技術趨勢只是短暫的潮流,而有些則是真正的革命。在它們的周期初期,很難判斷哪個是、哪個不是。但我認為,人工智能最有潛力成為真正的革命,但區塊鏈和元宇宙也在等待它們的“奇點時刻”。
因此,這些技術中可能有些并不像預期的那樣具有革命性,但其他一些可能會有,這樣它們就不會相同。不過,目前來看,我認為確定所有這些事物的發展方向還為時過早。如果我必須猜測,我會猜測人工智能是最有前途的,但這并不意味著其他領域沒有前途。
中國AI,他山之石
經濟觀察報:你對中國人工智能產業的發展了解嗎?在ChatGPT之后,中國在六個月內發布了100多個大模型,如何看待這種變化?
Kenneth Stanley:我并不知道中國市場在六個月內發布了超過100個大模型的情況。關于我對這一趨勢的看法,我認為這體現了中國致力于成為這一技術領域的重要貢獻者。
當你發布超過100個大模型時,人們顯然是認真在對待這件事情。不過,我不知道的是,這些模型的質量如何。要真正了解或預測突然集結資源的長期影響,我們需要評估它們在技術前沿或創新方面的程度,而不僅僅是追隨技術前沿。
我對來自中國的這些模型沒有足夠的了解,但因為發布了這么多模型,很可能其中有一些非常有趣和獨特的地方。
經濟觀察報:近年來,中國經常討論基礎研究創新和應用創新之間的區別。而中國龐大的市場規模常被視為應用創新的競爭優勢。你如何看待基礎研究創新和應用創新?
Kenneth Stanley:基礎和應用研究之間的區別在學術界和產業界都經常被討論。顯然,兩者都有好處,關鍵是找到合適的平衡點。不同的組織可能從不同的平衡中受益。例如,政府可能會大力投資基礎研究,而一些公司可能會更多地投資應用研究。然而,其他公司可能會認為大力投資基礎研究很重要。
總的來說,我認為可以說一點:基礎研究是兩者中更加微妙的、也是最容易出錯的。因此,基礎研究需要特別的關懷和保護,以確保它得到真正的支持。有時,從事基礎研究的人員需要一種方式來獲得支持,即使他們不能明確陳述一個定義明確的目標(這與我們書中的想法相關)。
經濟觀察報:對于“集中力量辦大事”這種路徑,你怎么看?
Kenneth Stanley:正如之前的回答中所述,我認為一些資源需要分配給沒有明確目標的事業,但這恰恰是最困難的問題。
大多數經理、領導者和決策者害怕支持尚無明確測量或預測的事物。然而,這些領域往往才是帶來最大突破的活動。
因此,真正的問題在于如何將資源分配到沒有明確結果的事物上?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你必須能夠討論有趣性,這使得許多人感到不適,因為它是主觀的。也就是說在我看來,投資于目的不明確的一件事的原因,首先應該是它足夠有趣!但是要理解為什么有趣,需要進行主觀的、充分地自由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