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新進直播間的寶子們,有什么問題可以打在公屏上......
眼前的女主播面帶微笑地娓娓道來,背課文似的介紹產品賣點,語速和情緒如妝容般穩定,不用喝水和休息,更不會像李佳琦那樣頭痛得要死。
多看幾分鐘就會發現,她的脖子基本不怎么動,手勢和表情只有幾套,偶爾口型還對不上,這才將 AI 的身份徹底暴露出來。
更多類似的 AI 主播正在挑起直播間的大梁,或許你已經在深夜與它們打過照面。24 小時打工的它們,能成為代替李佳琦、董宇輝的「后浪」嗎?
三到五分鐘的投喂,批量復制不會累的打工人
「這雙鞋適合老年人嗎?」
「你告訴我是哪一雙。」
「125(號鏈接的)。」
「哦是我說的 98 塊錢的嗎,可以穿的。」
當 AI 主播實時回答我的問題,和我聊得有來有回時,我內心是震驚的。
這位主播的口型聲音、形象穿搭甚至帶貨節奏都很像人類,說話內容與手勢搭配,邊拿著產品邊講解細節,一口一個「寶子」,時不時重復「點關注退貨全包」,普通話還不那么標準,與二甲之間隔著人性的弧光。
與此同時,她的腿像定海神針牢牢扎在地面,不說話的時候像省電模式,輕輕點著頭并露出迷之微笑,恐怖谷理論自覺地涌入我的腦海。
等到倒計時上新品,這位主播終于露出了 AI 本色,出現了一個明顯的 bug,直播背景沒變,人卻瞬間切換,好像程序重啟,卡了幾秒重新動起嘴皮子。
她的開發者是硅基智能,一家 2017 年創立的騰訊系 AI 企業。
數字人并不是新鮮事。硅基智能從 2020 年開始推出數字人產品,當時需要 30 分鐘的訓練視頻,才能生成類人的數字人。
另外,幾年前就有播報新聞的 AI 主播,比如小冰開發的 N 小黑 N 小白;國風虛擬偶像翎 Ling,在小紅書帶貨;黃仁勛的數字替身,在英偉達發布會出場 14 秒,騙過了全世界。
大模型的時代,數字人賽道收獲了又一個春天。初創公司們押對了風口,大廠們亦爭先恐后入局,京東言犀、騰訊智影、百度智能云曦靈平臺、華為云盤古數字人大模型......兩只手恐怕遠遠數不過來。
圖片來自:騰訊智影
更讓人好奇的是,技術進步了嗎,普通人制作AI主播變得容易了嗎?
愛范兒以買家身份咨詢了一家數字人公司,客服告訴我,按照真人形象定制數字人,基礎版 8000 元一年,分辨率 1080p,高級版 3 萬一年,分辨率 4K。訓練材料主要分兩樣:
一段 3 到 5 分鐘左右的真人出鏡口播視頻,前 10 秒不說話不漏齒。最好是綠幕視頻,方便更換背景;
一段 30 秒左右的錄音文件,與視頻文案不同,用于生成預覽視頻,檢驗口型匹配效果;
訓練素材審核通過后,訓練 2 個工作日,平臺反饋訓練效果,如果買家覺得滿意,數字人就可以收拾收拾準備開工了。
不過需要注意,定制好的數字人,衣服、動作、表情、色調及美顏效果與視頻材料保持一致,沒有辦法更換,所以真人盡量保持最佳狀態出鏡。但口型經過 AI 訓練后,會根據不同的內容自動匹配。
也就是說,這類一比一克隆真人形象的數字人,更像是對口型的嘴替、鸚鵡學舌的喇叭。
不想照著真人做數字人也可以,可以選用平臺免費或者 1999 元一年的公用模特。
確定了主播形象后,讓直播運轉是另外的價錢,30 天 5500 元或者季度 19800 元。
數字人不能只當個沒有感情的口播,它得和觀眾互動,讓大家心甘情愿拍鏈接。
這實現起來也不難,直播團隊可以提前設置好常見 QA,通過捕捉關鍵詞模式自動回答問題,并在開播時用三種方式驅動數字人。
將文本話術導入.
文本驅動,輸出聲音為 AI 聲音,需提前編輯好直播文本;
音頻驅動,輸出聲音為真人聲音,需提前錄制好聲音文件;
真人驅動,真人在后面說話驅動數字人口型,實時互動;
這個過程中,AI 的痕跡無處不在。數字人基于大模型,學習人類的大量數據;輸入產品名稱和價格,直播腳本可以用 ChatGPT 生成;文本轉語音,又是通過自然語言處理的工具。
和我互動的 AI 主播,反應較為自然和靈活,更可能是真人驅動的,當她大聲讀出我的網名叫我寶子,我夢回低下頭還被老師點名的中學課堂,最后自然是什么也沒買。
便宜不等于性價比高,不如做中間商
掰著指頭數 AI 主播的好處,頭一個必然是便宜。
謙語智能 CEO 陶亞冬曾經透露,傳統的真人直播間,成本包括人力、設備、場地等,每月的支出在 15 到 25 萬元。
相比之下,AI 數字人每月只花幾千,直播團隊從原來包括主播、助播、場控、視頻的十幾人,減少到濃縮都是精華的一兩人,化妝、場地、燈光布置、拍攝設備能省就省。
直播間想要什么背景,排列組合素材就好.
順帶一提,謙語智能的來頭不小,由硅基智能和薇婭夫婦旗下的 MCN 機構共同成立,雙方各自持股50%。是的沒錯,薇婭就是曾經和李佳琦齊名的那個薇婭。
不只是在國內,東南亞也流行 AI 主播。根據虎嗅的報道,一位印尼主播的月薪,相當于一個全年無休的定制款數字人。如果你是老板,你選誰?
AI 主播的形象也可控,不會偷稅漏稅,不會跑路和單飛。熟練掌握多國語言,更是 AI 主播的基操,正中跨境電商們的下懷,他們不用辛苦尋找本地直播人才。
它們的缺點同樣明顯,雖然不嫌苦不嫌累不情緒崩潰,但講話沒有意思,畫面還很粗糙,和觀眾的互動也不夠自然。
所以,商家們更多是讓 AI 主播就職邊緣崗位。畢竟,讓它背稿子介紹產品、發發優惠券還可以,但重視體驗的商品,比如美妝、衣服、家具,八成就行不通了。
AI 主播目前更適合出現在垃圾時間,用來沖直播時長,或者時長 12 到 24 小時的本地生活直播間,拿重復的話術轟炸,引導用戶購買團購券就好,大家來去匆匆,也沒心思辨別真假。
如果把格局打開,AI 主播也適合作為觀點類博主的數字分身,坐在木桌后侃侃而談,表情高深,手勢專業,既不需要和觀眾互動,也不需要總是調整動作,自帶不明覺厲的氣質,不知疲倦地散發知識的光芒。
吞吐著海量直播間的平臺對 AI 主播怎么看,同樣是商家們關心的事情。
今年 8 月,快手推出了 AIGC 數字人產品「快手智播」。相比之下,抖音對 AI 的態度有些模糊,它在 5 月發布了與 AI 生成相關的平臺規范,其中有幾條影響著 AI 主播的前途。
發布者應對 AI 生成內容進行顯著標識。
使用虛擬人形象直播時,必須由真人驅動進行實時互動,不允許完全由 AI 驅動進行互動。
AI 生成內容沒有特殊的流量優勢,抖音更注重內容本身的質量。
這就很有意思了,抖音明面并不限制 AI 直播,但 AI 主播的內容普遍還比不上真人,如果到處流竄,對平臺生態也是損害。所以在算法規則面前,便宜不等于性價比高。
效果不好,風險卻不小。都市快報和億邦動力的報道都有提到,AI 主播可能會被視頻平臺檢測為「錄播」或「非真人直播」,導致違規或封號。
所以有商家選取折中的方式,錄播和直播結合,或者雙機位直播,AI 和真人搭配,爭取干活不累,一個循環口播,一個互動和展示產品。
這些商家也心知肚明,AI 主播只是幫直播省下了人員、設備的部分成本,但直播帶貨是一個復雜的系統,背后的人類團隊還要拼運營、選品和供應能力,幕后設定話術,中控看好場子,不可能做個甩手掌柜。
在數字人公司們的嘴里,AI 主播的成交量自然不比真人差,甚至還會更好,優秀案例在他們的社交媒體官方賬號和各地的數字大會宣傳。
更多躍躍欲試的商家猶豫,AI 主播究竟能不能提高轉化率和 GMV,會不會影響品牌的調性,能不能建立與觀眾之間的信任。
用數字人的還在摸索,賣數字人的已經在賺錢了。
在閑魚隨便搜一搜,你能找到一堆低價兜售公用模特和運營服務的野生代理,簡介里寫著,「無限生成視頻」「讓直播更簡單」「不露臉月入兩萬」「制作短視頻必備工具」。
仿佛萬事俱備,只差一個數字人實現財富自由。和當初的元宇宙一樣,這好像又是一個豬都能在風口飛起來的故事。
并不令人意外,公眾號「深響」采訪的技術廠商和個人賣家,都在銷售產品之外推薦了代理服務,看來賺差價的中間商,比做數字人直播更有前途。
李佳琦的倒塌,頭部主播的祛魅
不管你看不看直播,這都是一個很大的市場,近 5 億網友在直播間買過東西。
頭部主播的個人 IP,比他們吆喝過的品牌出名多了。
有些主播像陪伴在旁的老朋友,比如曾經以「所有女生」開頭、親自試口紅顏色的李佳琦。
有些主播是趣味獵奇的喜劇人,比如「反向帶貨」「暴力測試」的小楊哥。
有些主播讓你覺得自己學到了什么,比如邊帶貨邊教英語的董宇輝。
李佳琦和花西子的鬧劇則赤裸裸地揭露,當消費者享受到「全網最低價」,大多的好處被頭部的主播占據。超高的傭金和坑位費、鎖住獨家價格的控價體系,逼著人在直播間買東西,反而讓品牌發展受限制,讓行業供應鏈不那么健康。
就算沒有發生這類事情,直播也正在被祛魅。
一方面,行業的泡沫散去,變得越來越理性。艾媒咨詢今年一季度的統計數據顯示,在杭州、上海、北京等城市,主播平均月薪比起去年同期下滑了30%左右,運營、中控等「配角」也下降了20%左右。
另一方面,直播格局在慢慢地去頭部化,削弱大主播的個人影響,構建多樣化的主播矩陣,讓直播間本身成為品牌。
2022年雙十一結束后的第一天,李佳琦在宣布推出新直播間「所有女生」,由人氣主播、李佳琦直播間助理旺旺、慶子開播。
退居幕后的前「直播一姐」薇婭,也在經營自己的品牌謙尋,再造「二代薇婭」,自建服裝和化妝品牌,發展數字人直播業務。
品牌們不再想為頭部主播做嫁衣,而是線下開出更多實體店、線上探索品牌自播,更直接地和用戶建立聯系。抖音也曾通過流量傾斜、年框優惠等方式,支持品牌商家的自播。
但不得不承認,頂級主播的價值依舊不可替代,直播帶貨還是一個主播背書的行業。微博掉粉百萬的李佳琦,帶貨銷量照樣狂飆,觀看人數仍在 1000 萬多,流量甚至比平時還猛。
當頭部主播們貢獻了 80% 的業績,被 AI 主播波及的,就是那些海量的、不知名的、月薪幾千、投資回報率更低的「小透明」。
這已經是一塊很大的蛋糕。硅基智能創始人司馬華鵬曾經指出,行業內 95% 以上的公司,實際做的是平播和店播,很多主播只會念稿子和隨便回復問題。
AI 主播只需要比他們做得更好也更便宜。 請不起李佳琦們的中小品牌,靠自己也能經常做直播了。
然而中小品牌所面對的,并不只是缺個主播的問題,他們也要與平臺規則博弈,新品的流量推介、爆款的人為打造、網購的黃金時段,這些是更難攀登的天梯、更為繁瑣的戰役。
可怕!杭州 200 平的辦公室沒有人。全是 AI 數字人在 24 小時直播。
這段短視頻一度流傳很廣,伴隨著詭異的背景聲,鏡頭左右掃動,一塊塊豎起的顯示器里全是數字人在直播帶貨,用訓練出來的手勢和聲音,把產品推薦給屏幕那端的萬家燈火。
不遠的未來,或許更多的辦公室會被空出。當某個主播出席活動時,她的數字分身可能同步在直播間賣貨。
數字人公司們都在說,為中小品牌提供直播機會,把人類從重復的事情里解放出來。當 AI 批量復制數字勞動力,我們越來越需要反思,到底還有多少創造性的工作是給人類剩下的。